第六章 从爵—秩体制到官品体制:官本位与一元化(第2/10页)

总之,汉代的爵级与秩级间显示了某种“疏离”;这种“疏离”与周王朝“爵—食体制”的历史影响相关。汉“秩”源于周“食”,而周代的“食”居周爵之下,是卑微胥吏的酬报定等方式。秦汉“以吏治天下”造成了“秩”的伸展和扩张,但爵级和秩级间的紧密整合与对应,却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调适的。“爵”与“秩”疏离,意味着帝国等级制中身份制因素和官僚制因素,是以一种特殊的样式两存并立的。

进而与魏晋以下相比,汉王朝各种品位安排间的关系,也显杂乱松散,很有点儿“各行其是”的意思,尤其在汉朝前期。比如“宦皇帝者”职类,其赏赐、晋升和管理自成一系;比如“将军”、“校尉”等军职已有了一定的品位意义,但还没演化为军阶,并与秩级形成级级对应的关系;比如秩级只到中二千石为止,中二千石之上另用“上公”、“公”来区分地位;上公、公、上卿、卿、大夫、士既是礼制等级概念,同时又以职位和秩级定公、卿,二法并不完全相互吻合。汉朝的禄秩中有“比秩”,“比秩”的区分职类功能,也可以看成那种松散性的表现。“比秩”表明:文学之职、军吏和“宦皇帝者”最初无俸无秩,其等级管理各是各,与吏员不同;在有了“比秩”之后,这些职类也属“另类”。秦汉品位结构相对松散,是因为刚刚经历了社会政治结构的剧变。剧变中新兴阶层、新兴人群、新兴官职、新兴名号大批崛起,相当一段时间里,新旧阶层、新旧群体、新旧官职、新旧名号之间,呈现出了位置不定、参互错杂的情况。

“吏”是一个新兴群体,来自周代的府史胥徒层次。由于他们富有专业性、又容易驾驭,所以得到了统治者青睐,带着他们的身份标志“禄秩”,在战国逐渐崛起。但府史胥徒本是个无爵的卑微阶层,被压在有爵的贵族的大山下面,“爵”是传统的高贵身份标志。在传统观念之中,若以“爵”为吏,等于是让贵族去当厮役。汉代“爵、秩疏离”,爵级上不配置资格要素,不实行依爵起家的制度,就是很好理解的了。

文学之士盛于战国而衰于秦。在统治者一意寻求富国强兵时,“文学”一度被认为可有可无,是外在于富国强兵的东西。当然统治者也有爱好文学、奖崇学术的,也需要博古知书的顾问。齐有稷下学宫,学人在其中可得到“比大夫”的待遇。士人还可以去做大夫、郎官,或做大臣的舍人、门客,但它们既非吏职,也不是专门的文学之位。秦朝的博士和博士弟子体制,专门化程度高了一些。汉朝的博士、掌故、文学、诸生,已是专门的文学之职了。然而王朝又以侍从之位安排士人。总之,士人之被帝国接纳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帝国体制中文学之官的职类、等级和资格安排,当然也是需要若干时间,才能严密、精致起来的。

“宦皇帝者”有其古老的来源,源于周朝的士庶子体制。战国秦汉间“宦”、“仕”有别的积习还很浓厚,所以“宦皇帝者”一度跟新兴吏职分成两系。“宦皇帝者”的等级相当散漫:自身级别既不清晰,与吏员的级别对应也不清晰。战国郎官的官称是很简单的,通称“郎中”而已,看不出“花色品种”来。秦汉郎官之名就复杂化了,有了车郎、户郎、骑郎、陛楯郎、执戟郎、中郎、郎中、外郎等名目。细审其命名,其法有二:车郎、户郎、骑郎、陛楯、执戟等,是以职事为别的;中郎(或侍郎)、郎中、外郎,则是以服役地点来区别的。中郎大概服役于内省,“中郎”之“中”显示其与皇帝更为亲近,郎中稍远,外郎大约不在禁中。学者认为中郎、郎中、外郎是3个级别(1),其实最初不过是与君主的亲近程度之别,有如内寝中的贴身丫头与外堂杂活丫头之别,既不是升迁阶梯,也不好看成行政级别。先秦到汉初郎官无秩,其时中郎、郎中、外郎之别,与后来中郎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严格以秩级为别、而且构成晋升阶梯的情况,很不相同。汉初的郎名显示他们当时偏重职事分类,级别分等尚不发达。侍从们依靠传统的供养方式为生:没有固定俸禄,以廪食和赏赐为生。因无秩级,所以他们进入行政体制的渠道和层次也不确定。“宦皇帝者”若得到皇帝赏识,就可能被认定为“宦皇帝而知名者”,给他们与爵级五大夫、秩级六百石相近的待遇。但可想而知,得此待遇的随意性是很大的,不过是看皇帝脸子罢了。总之,“宦皇帝者”之所以在品位结构中地位模糊,在于他们作为侍从的“私人性”。

战国文武分途,由此军队、军官、军人自成系统。将校、军吏的等级管理,使用军职与军爵。秦国军功爵制之下,“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2)授爵基本以“军功”为依据。“从军当以劳论及赐,未拜而死”、“隶臣斩首为公士”、“工隶臣斩首及人为斩首以免者”之类秦律律条(3),都显示了军爵与“从军”、与“斩首”密切相关。是为“武爵武任”。所以一段时间里,军爵,主要是军人或从军立功者的品位,而非王朝吏员的品位。看到某吏员有爵,若无其他特殊情况,则以推测那位吏员曾经从军立功更好一些,就是说其爵位与其吏职无大关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