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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大雄宝殿的佛像面前,张一寻偷偷瞄了眼朱夏。

朱夏皱着眉,模样好虔诚。

他轻声提醒:“我看过的书上说,许愿的时候,不能向佛祖乞求,而要感谢。”

“嗯?”朱夏睁眼,疑惑着。

“因为你希望神明给你什么,就是在暗示自己缺少什么,那一辈子也得不到,但是感谢,就是在潜意识里说,我已经拥有了这些。”

“即便没有?”

“即便没有。”张一寻说,“但也什么都有了。”

那日分别,张一寻先下车,朱夏从后座蹿出来,给了他一个吻。

副驾上的杨燚一副得逞的样子,淡定地发笑着。

只有许念念看出来了,这一次,没有疾风骤雨,没有失控,而是如成人般的那种告别,平静地结束了。

应该都懂那种感觉吧,面前真真切切站着的这个人,是爱了很久的朋友。这种爱,贯穿了自己懵懂的少年和年少时光,业已成为绵薄的呼吸,明心见性的习惯。

人与人的关系像是共同经营一个账户,温柔是存款,伤害是支出,感情的青春期总有一段是拼命透支也相安无事的,只是积累到了某个阶段,就失去了伤害彼此的资本。

这种失去,与爱本身无关,甚至连怨恨、难过都没有,只是他们无能为力,更没有再多的时间再度分手又复合的轮回。不过遗憾在于,他们曾经都认真地把彼此放进了人生计划里。

人因为经历而世故,感情因为世故的涤荡而慈悲。

如果真要给这段感情留一个纪念,那便是最后这一吻吧。从我们走散的地方,回归到我们相遇的地方。从无爱不欢,回归到青梅竹马。

不必说话。喜欢,就替她采下一朵栀子花。

朱夏三十岁的第一年,她坐上了市场部总监的位置,六位数年薪。镜子里的她,骨骼纤细,妆容精致,气质裹挟,没有一点初老的模样。

她终于成为初来北京时,最想要成为的样子。

张一寻被公司调派到上海之前,给朱夏送了一张非常复古的生日贺卡,就是宋体的烫金祝词,打开之后,会唱歌的那种。

她摸着鼓鼓囊囊的贺卡,想起许念念聊过的恋爱史里,杨燚也做过同样的事。

果然,中间黏着双面胶,夹层可以撕开。

里面藏着张一寻的手写信。

亲爱的朱夏同志:

三十的人了,我也不想煽情,就长话短说,你意会便好。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很幸运地拥有了人和,却又很不幸地,只拥有人和,没有天时地利的迷信,感觉日子过得没那么顺遂。

你从东京回来变了很多,我没追究发生了什么,是因为追究不起。在这之前,其实有好几次想跟你道歉,我觉得没有把你照顾好,曾经答应要替你遮风挡雨,可是后来,大风大浪全是我给的。是我没有守护好我们的感情。

但人生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我原谅我做过的每一件傻事,也希望你能原谅每一件傻事背后的一往情深。

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乎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大概是告诉我们,在面对悲欢离合的时候,最智慧的选择就是放下。可是我们都太愚钝,所以成不了佛。

我们互相看了对方几十年,也看腻了吧,别人家的青梅竹马都约定,三十岁还单着,就在一起。恍然间,我们已经来不及了。那不如我们就玩个游戏,叫谁先理谁谁就输了,就彼此祝福,祝安好,祝不见的日子,都在各自的天空灿烂吧。

这次我不会让你了。

张一寻

朱夏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一滴眼泪掉在信纸上,晕染了字迹。

她抬起头,伴随着强烈的心痛,狠狠哭了一整夜。

朱夏三十五岁那年,廖大幅从学校教务处退休,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索性放弃了柔术,承包了大院儿的林家茶楼,替林夕施征战麻坛。与张一寻分开后,廖梅和朱振东对女儿结婚这件事已然不抱什么期待,给她买了好几份保险,以为这辈子她就要单着了。

结果同年冬天,朱夏在南山滑雪场认识了一个滑雪教练。两天课程下来,教练摘下装备露了脸,朱夏终于认出,是她初中的同桌,寸头男。

她跟寸头男闪婚,婚礼也是在雪场办的。

两年的时间里,由于朱夏身体不好,怀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医生告诉她怀孕无望,只有找代孕妈妈。寸头男的传统家庭无法接受,他又太妈宝,闹了几回,离婚收场。

四十岁那年,她跟张一寻的游戏一直都未分胜负,唯独有一次两人离得最近,那是在巴黎近郊吉维尼小镇的一个艺术品商店里。店内有个老式的黑胶唱机,满满地响着Bob Dylan的Blowin’ in the Wind。伴着口琴声,朱夏心头涌起一股悠长而平静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