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第6/8页)

陆乘风一声不吭地躺在床边。

邱白露躺在他身边,闻着他带着酒气的鼻息,再凑近看了看,柔软的嘴唇轻轻开合,她忍不住,一时长出坦荡的勇气,欲把自己的唇贴上去。

李亭玉打来视频电话,陆乘风睁开眼猛地一抬头,脑门撞在邱白露的牙上,两个人疼得捶胸顿足的。

李亭玉撒娇:“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陆乘风捂着头,回应得语无伦次。

“你在哪儿呢?”

“房、房间里……”陆乘风把额前的刘海往后一梳,从床上下来。

“这不是你的房间吧。”李亭玉说。

这一年的春节是印象中来得最晚的,张一寻好不容易熬过了林夕施对他的事业三连问,到了朱夏家又开始被旁敲侧击地问他们结婚的打算。问恋爱、问工作、问工资、问年终奖,四件套并不只限于大龄单身青年,像他们这样感情稳定的小情侣同样难逃魔掌。

只是在张一寻和朱夏看来,比那四件套更可怕的是跟爸妈越走越远的三观,比如家里的马桶坏了不修,一定要用桶接水,一滴两滴,逆流成河。比如无论他们是在谈工作还是记备忘,在他们眼里就是在玩手机。比如总想开空调不是浪费电,而是在北京待惯了回到南方就怕冷。还比如洗发水要兑了水才算用完,以及还在用名字都念不利索的蜂花护发素。

总之,跟家人相处的关系,就是见面之前想念,见面中互看不顺眼,见面后继续想念,如此死循环。

林家茶楼在除夕前一晚才停业,外人永远无法理解川渝同胞们对麻将的一腔赤诚。人去“楼”空,张一寻跟着林夕施收拾卫生。林夕施要求每张桌椅要摆成一朵盛开的花,麻将要一排排放进箱子里垒好,地上的绿植要将灰尘擦干净,枯叶子剪掉,最后再在门口的关公像前上三炷香。

林夕施说这个茶楼照顾了他们娘俩半生,是财门,也是连接邻里的纽带。

张一寻无从下手,撑着扫帚靠在墙角发呆。

林夕施洗完茶具出来,扶着腰训斥道:“你在那旮旯犄角里杵了快半小时了,想偷懒就干脆找个地方坐。”

“瞎说,我明明是在观察你。”

林夕施下意识地顺起刚染完的头发,顾盼生姿地问:“观察出啥了?”

张一寻啧啧着嘴:“怎么感觉你身上多了点老人味,准确来说,有点慈祥。”

林夕施一把甩飞手里的抹布。

张一寻顺手接住,擦起旁边的琴叶榕。

“不过由不得我们不认,年纪确实也大了。”林夕施突然顺着他的话题说,“经常来茶楼的那个宋阿姨你晓得吧,说是山上的墓碑都买好了,听着怪瘆得慌,这不是盼着自己死嘛,我可不往这地方想。就算死,也不想困在深山老林里。”

“好端端的提那个字干吗?”张一寻心一软。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玩笑过后,张一寻聊了点严肃的:“妈,我不在你身边,你每天都怎么过的啊?”

“嚯,终于没得人烦我了,敲锣打鼓放鞭炮,欢天喜地搓麻将。”

张一寻笑道:“你就不想我?”

“想你做啥,我这么抠的人,当初能让你离开,就没想过逮你回来。年轻小伙多闯一闯,别给我搞些婆婆妈妈的。”

张一寻撇嘴,了无生趣地用大拇指指甲戳起琴叶榕的叶子。

“但是差不多了还是要带媳妇儿回来,我说正儿八经领证的媳妇儿。”林夕施补充道。

他一哆嗦,脑子里滚过诸多思绪,回过神,琴叶榕的叶片上被他戳了一道道小口。他警觉地看了眼林夕施,俯身偷偷转了半圈水泥盆,把叶子藏了起来。

正如张一寻说的,朱夏也觉得廖梅和朱振东有了老人味,“老人味”和“老人”是不一样的,跟皱纹白发的生理变化无关,就像“哭”和“流泪”,“孤独”和“孤单”,其实感觉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哪里有偏差。

春晚上莫文蔚非常应景地唱着《当你老了》,朱夏想把这首歌送给廖大幅,因为他在学校用“大幅锁”的时候竟然闪了腰,在医院过的除夕。

《当你老了》里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的确,每个年轻的孩子还有美丽、假意和真心的时辰,但守着故乡的家人,掏尽半生心血,有的,就只剩下灵魂。

节后回到北京,张一寻处理完新书预售的事宜,着手准备找新工作。他模仿网上的奇葩简历,做了一份手账简历,全文没有一个电脑字,都是在纸上写写画画扫描完成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接到了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正为面试着装发愁,Viko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