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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寻被逗乐了。

“不许笑!”

“我、我笑是想说,我面试通过了。”张一寻笑意盈盈地张开双臂,却迎来朱夏一记枕头重锤。

“歧视!活生生的性别歧视!”

朱夏对那些大家津津乐道的行业都失了兴趣,转而在豆瓣的求职小组上另辟蹊径,差点都要去当摄影师助理了,后来被一则软件公司的招聘启事吸引,公司正研发新的软件技术,朱夏决心要为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

“我情愿以不那么端庄的姿态走向一份工作,只要北京肯欢迎我,我真的甘愿。”朱夏颇有诗意地向张一寻宣誓。

张一寻问:“那要是北京不欢迎你呢?”

“那我就走得端庄点。”

那家软件公司在五棵松,就在体育馆后面,称不上小作坊,但的确不大,前前后后三间房,六个职员。而所谓的新软件,就是可以直接从收费的金融数据网站抓取数据,用于自己模型的模拟计算,这样先于他人获得数据,然后用改良的模型获利。听着特别学术,但朱夏要做的跟这个软件本身没关系,她只需要打电话给黄页上的客户,推销这个产品。

在端庄地打了一上午电话,端庄地重复说了一百遍“您好,我是……”的开场白,以及被直接挂掉,喊“不需要”之后,终于碰上一个有意愿的,结果人家反问:“你这个会有法律风险吧,我们公司有一款新型的屏蔽软件,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朱夏挂掉电话,兴致索然地滑开手机,不巧开了照相机的前置摄像头,此刻的嘴脸俗气得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只能用一个月一千五的实习工资催眠自己all is well(都挺好)。

离朱夏几站路外的创意园里,坐在狭小工位上的张一寻还在回味早高峰的一号线。他长这么大除了晚上睡觉,还没跟朱夏贴得这么严实过,因为不想让其他猥琐男挤着朱夏,他只好弓着背,让朱夏躲在自己怀里。头上的扶手全被攻陷,他只能借身高优势全程捏住门上的一枚信号灯。

地铁到站的时候,他扶着腰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从人群里滑出来,朱夏扯着被挤歪的内衣肩带,半身裙拉链已经从后腰转到侧腰了。她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飞一般的感觉了。

张一寻打了个喷嚏,安静的办公室里似乎都有回声。他尴尬地朝四周看了看,怎么也料不到国企单位的严谨,不说话即是美德。即便同事们在公司门口碰到,也面无表情地进电梯,一天下来,静得如同置身荒野。

午饭在食堂,好不容易跟几个同龄人说上话,聊的话题竟然全是嫁娶,更可怕的是,知道张一寻有女友后,他们竟然不带他聊了。这个从南方小城来的出了名的话唠,竟然第一次掉进话题黑洞,除了谈婚论嫁,生活还有涮羊肉、九宫格火锅、红烧狮子头、鱼香肉丝、麻辣香锅、微博、淘宝、周杰伦、蔡依林、井上雄彦、世界末日可以聊啊。

回到工位上,张一寻看着电脑屏幕发呆,新闻上说,新媒体行业在未来几年潜力巨大。自己的工作内容就是运营单位的官方微博,但做了几天整理发布后,有点怀疑这力道是不是潜得太深了。

电脑进入待机状态,屏幕暗下去,露出一张仓皇的不知所措的脸,内双的眼睛混在高耸的眉骨里,眼角自然下垂,显得更加无辜,眼圈蒙着一层淡淡乌青,往日的少年感顿生了几分成人的世故。

朱夏和张一寻二人像是晦暗城市里电压不兼容的灯泡,在地图上努力亮起微光,短路,又灭了。他们想象过北京的生活,《奋斗》红的那年,他们才十七岁,那是他们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除了天安门以外的北京,他们决定北漂之前,又看了一遍《北京爱情故事》,把那些声色犬马背后的真相在心里细数个遍,提醒自己不要变成这样。

因为北京的诱惑太多了。

可现实中的北京,跟他们想象的全然不一样。因为大部分的人还在浪里泅渡,找不到浮板,没有生还的希望,就没有可以被诱惑的资本。那些在小城里浪里淘沙的聪明,在这里一文不值,唯一值得炫耀的,至少还有爱。

张一寻已经连续流了好几天的鼻血,经历过北京最美的秋天,后知后觉对北京有点误会,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在南方穿惯了秋衣秋裤一回到暖气屋子里又热得赶紧脱。上午还是蓝天白云,到了傍晚,走路是必须要牵紧朱夏的,否则几十米能见度,被雾霾吃了都说不定。

张一寻失血过多,朱夏按教程熬了一大锅骨头汤,小两口待在蜗居里,汤锅冒着热气,一人抱着一个碗。张一寻不正经,隔着热气朝朱夏抛媚眼,结果胳膊肘碰到桌板上的铁片,被静电电得直接把碗里的骨头汤倒翻,淋了自己一身,不过非常精准地咬住了一块飞出去的排骨。正想耍帅,彩色塑料凳裂了条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排骨也掉了。朱夏实在忍不住,笑到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