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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县阁下也会出席吗?梶原开口问向在道场里无所事事地转悠着的关根中尉。“不好说啊。只知道教育总监和近卫师团长会随同出席。先不说这个,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选手集合时间是十三时。 ” ——不用。出一身汗酒劲就散了。梶原起身,举起竹刀成正眼架势。伴着气合声开始素振后,一刀斋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首先,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要想象自己没戴面和笼手。然后就是要笃信手中的竹刀是真剑。

“你看来不像是说着玩的。我撤回先前叫你别再拘泥输赢的话。这次比赛不是淘汰制,而是双方各出五名人员从先锋开始的循环赛制。不出意外到副将都应该是警视厅连胜的局面。不过那些都无关痛痒。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大将之战上。榊吉太郎是能保持不败顺利隐退还是败阵而退呢……”

与我无关 ——梶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身体里渗入的酒,就像是拧手巾那样一点点地被挤了出去。鹿皮做的刀柄开始粘手后,用来空挥的竹刀又换成了黑铁制的剑。不能应声。如果有污秽的声音能够继续侵入,那一定只能是不被称之为言语的尖锐气合。

又看了一阵儿梶原的素振,关根中尉朝着神位和御座深深鞠了一个最敬礼后走出了道场。

日头开始打西偏了,却不见行列到来。

并排坐在正面的五个来自警视厅的剑士,个个都是全国大赛的常客。一水儿的白色剑道衣在天窗映进的夕阳光照下被染成淡红色,气势上就压住了相对而坐的那些近卫师团的选手们。若是户山学校选拔出来的倒还好,近卫师团派出的人根本就不配作对手。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比赛的意义就仅仅在大将战上。

榊吉太郎一直保持端坐,与梶原之间没有半分视线上的交集。

打磨光滑的道场地板,就像隔开两人的炉膛。

那人就坐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另一端。在那间只有水与火的山谷小屋内,他们的相见并非出于偶然。两个靠着杀人活下来的武士,终于迎来了独处的时刻。应该说他们不是相遇,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推到了一起。

生死早已不受人的意志左右,既然进入了神授之剑的领域,决定人生死的,就只是剑。彼此间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两人是在人类的气势根本毫无意义的世界里对峙着。

生与死的关系,就像水和火以及与其相当的世界,也就是面前展开的那卷剑术的奥义。

梶原心思一闪,一瞬间竟对上了榊的视线。那双冷清的眸子仿佛在对他说 ——明白了么。

道场笼罩在琥珀色的余晖中时,行列终于抵达了。

先到一步的是近卫师团长闲院宫,小个子的圣上随后而至。就座后他并没做特别的发言,师团长和安乐警视总监分别坐于两侧作为陪席。不论军人还是警察官,都穿着便装。

兵营回归寂静。就连装作日常的军务声也不再响起,只能听见护渠上来来往往的电车声音。教育总监在圣上的耳边进行说明的时候,选手们个个挺胸抬头转向了正面。梶原突然感觉到一道扎人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御座正后方坐着的那位老将军,正越过贵体的肩头盯着自己。倒是从远处望见过好些次,没发现那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高高的个头,背脊却像折叠着似的向前屈躬,双手搁在充当拐杖的元帅刀刀柄上。

有关山县有朋的动向,报纸上就没有哪天不报导的。就算是与政局毫无关系的文章,也绝不忘添上几笔赞颂元勋的美辞丽句。诸如“犹似稳踞于灵鹫峰之巅,威风凛凛不减当年”一类的话。

然而眼前的山县身上,连一丁点威风的影子都寻不着。怎么看也就是个被大正这个新时代所抛弃,失了容身之处而无力蹲坐着的一名老人罢了。转向正面后,梶原闭目冥想。当年被新选组追得红了眼的不轨浪士,活着等到了被称为勤皇志士的时代。而十年之后,又杀死了将武士时代独揽一身的西乡隆盛。他们的再会不是出于偶然,西乡和山县是各自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推到一起的。无关输赢、无关生死,他们只是化作了绝不相容的水与火而战。梶原心觉山县那盯着自己的视线跟一刀斋倒是相似得很。

天览试合,开始。

剑士的实力会体现在言行态度上。蹲踞之后,手握竹刀摆好架势的一瞬间,双方先锋的实力便一目了然。与其说是比赛,那一场更像是师徒之间的稽古。穿着簇新白道服的警察官,在轻松躲闪着身穿深蓝剑道衣的近卫兵左来右去的攻击后,最后赏了他一个华丽的击面。

然而看起来谁也不关心这些胜负的结果。每结束一场比试,众人只是机械地称赞赢家,安慰输家。吸饱了汗水与油脂的道场地板,在残阳的余晖中变成了火红色。在这一面炉膛的另一端,是微微俯首的榊吉太郎那张脸。完全感觉不到气 ——哪怕一丁点儿。如果一定要从那具身体里找出属于人的感情,恐怕就只剩下被追上绝路无法动弹的悲伤情绪了。副将战亦是没有任何悬念。裁判通透的声音在道场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