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第2/3页)

都说人死前会看到回忆的走马灯,根本就是胡扯。那时候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必须死,铁之助必须活下来 ——满脑子就只有这件事。

我看到了那家伙的佩刀。虽然柄卷换了颜色,但那仅二尺三寸却有着强反的刀身,除了我给他的那把鬼神丸国重不做他想。他真的善用了那把刀。杀人如麻到了被称作鬼的程度,却能完好如初,就是刀主人有能耐的 证据。因为只有不与敌人交剑且招招毙命,刀才不会有损伤。

我会死在自己教授的技术下,死在自己赠与人的剑下。真是无比幸运啊。而铁之助呢,则会听从我让他活下去的叮嘱,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过得平稳、谨慎,为了一些微小的幸福,在忍耐中活下去。

鬼会死,人会活。是吧?梶原……就该是这样的吧?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充溢着的水声扑入耳中。那是太古之森中的神灵们在一起翻弄衣袖,推我一把,告诉我是时候了的那个瞬间。我拔出右腰上的助广,完全没有翻起手腕,冲着炉子突出来的石头部分砍去。眼前迸出闪电般的火花。一时间我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保持着中腰的姿势,踩在炉膛炭火上的一只脚连烫都感觉不到了。铁之助的身体猛地瘫软下去,我们俩就这样抱着倒在了土间上。我杀了他。那具我命令他活下去的身体,竟然被我像曾经夺走的那上百条性命一般撕裂了。

慌了神的我扔下助广,仓皇失措地抱起了铁之助。事到如今再说后悔的话已没有意义,毕竟我的剑从来没有失手过。铁之助的上身从胸口到背中间断开,血和脂肪从那里流了出来。

不是我。一定是助广干的。剑没有人的感情,我的计划并没有好好地传达给它。支撑着火炉的大石头一分为二。助广不仅没有被石头卡住,反而将其斩断。我唤着铁之助的名字。我想不出别的任何字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那个我曾命其离去的名字。

我不会忘了他临终前最后的话。

“谢谢您。请活下去……”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啊。铁之助是故意死在我手上的。在我拔刀的那一刹那,铁之助将原本收住的气展现了出来。而我也被气所带动,愤怒的助广裂石冲出,斩断了铁之助的身体。他最后那句话里到底饱含着什么意义……你小子能明白吗?一句感谢,恐怕是为给我添麻烦表示歉意,也是感谢我夺走了他的性命。那活下去又算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很清楚。叫花子应该是我才对。那个认清铁之助天真烂漫的斋藤一,就是个怀疑人生,没亲没故没个心仪的姑娘,也没什么兴趣嗜好,更对财色功名嗤之以鼻,连酒囊饭袋都算不上的叫花子。

断气后,铁之助的右手依旧还紧握着那一瞬间拔出来的鬼神丸。我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才把刀给取了出来。直到日头落下,我一直坐在铁之助的身边。不知不觉间那家伙竟然已经比我还强了。我的判断不会错。毕竟杀人容易活人难啊。输了这场较量的是活下来的我,死去的铁之助才是赢家。在我夺走上百条性命后所习得的奥义里就是这么说的。

那晚我和平田小队长一起去了一趟警视队的司令部,把将恶鬼处决掉的消息报告上去。

谁会稀罕什么功劳啊。不过是因为巡查们一个个都谈鬼色变,一切都是为了稳定军心而已。至于证据,到底已经不是需要提着头颅报告的时代了,我就把一束散发和红色的下绪带了去。

就萩原大警部和幕僚们那欢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献上的是西乡的人头呢。可我哪儿还有喝酒庆祝的心思。面对他们的询问我一律闭口不答,单单只是提走了作为奖赏的那桶角樽就离开了司令部。那里在御一新之后,与小学和镇公所同一时期建起了一座两层楼的警察署。我刚绕出玄关的假山,久米部就追了出来。他握住我的手,不顾拍打在脸上的雨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放他走了是吧! ”

真是个天真的人。什么事儿他似乎都能朝好的方向想。

应付他并不是件难事儿,但我不想撒谎。

——他去找土方了。

听我这么一说,久米部那家伙立马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

“什么!怎么回事! ” ——我让他走他就是不走,所以我就亲自送他上路了。久米部盯着我的脸似乎是想看出什么,然后他瘫软在了积水中。

“你是鬼!披着人皮的鬼!你去死!让萨摩的破子弹射中,赶紧死! ”

随便怎么说都成。我置若罔闻地走出了司令部的庭院。剩下那个空挥着手朝天大哭的久米部。那恸哭的声音穿过雨帘,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挥之不去。

我怎么能死呢。我要听铁之助的话,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过得平稳、谨慎,为了一些微小的幸福,在忍耐中活下去。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是输家。作为胜负的规则,我将接受惩罚 ——去过一段也许并不适合我且陌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