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第2/3页)

不得不感慨人生真是不容易啊。想睡的时候睡不着,想死的时候又死不了,活着似乎看着是顺利的,但实际上顺了自己心意的事儿却一件都没有。

人生,不过就是把挫折和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的灾厄通通斩断然后脱身的反复罢了。可就在望着浮云的时候,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那就像是一种和阳光一同降临到大地上的,来自上天的启示一般。铁之助活在同一个天空下,而且就在不远的某处。那我只需要把他找出来跟他来一场生死对决,然后被他杀了不就成了么。其实这事儿实行起来并不难。也不是说要刻意去输给他。只要我稍有一丝松懈,他的剑绝对能让我身首异处或是上下两截儿。这样我就能死在自己传授的剑术手上,死在自己赠出的池田鬼神丸手上了。如何?没有比这更棒的死法了吧。如此,我就能把身负的一切罪孽、把神佛留给我的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全都还给上天,安心去死了。

一旦下定了决心,一种无比畅快的喜悦感就从心底涌了上来。然而那种陌生的反应却让我错愕,那是一种类似于呕吐的感觉。就像我打小就没有悲伤的情感那样,我对喜悦这种情绪也是不甚知晓的。因此那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身体有异样,不然怎么就犯了恶心。

我抱着肚子在小河堤上笑得滚来滚去。差点就因为喘不过气而笑死。

那个小叫花子长得还真不错啊。不断磨炼我教给他的技术,最终习得了和我依样画瓢的剑。不,不单如此。在京都的时候,他还受过近藤和吉村贯一郎的指导。在跟着土方之后,也充当了原本冲田和永仓的角色。也就算是新选组那群无药可救的酒囊饭袋,费尽心思给弄出来的一个集大成的宝石般的粪石吧。

而那个市村铁之助就要杀了我。还能有比这个更完美的死法吗?笑累了之后我又小睡了一阵。春为褥,南国阳光为衾,那一觉睡得别提多踏实了。

怎么了,梶原?你是去茅厕吐了吗?瞧你一副死人脸。不管你再怎么挣扎,投降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既然我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你就只能听下去。莫慌,就快到头了。在我们警视队的奋战下,野村奇兵队终于撤离了竹田。那应该是五月末还是六月时候的事了。

敌方虽在人数上占优势,但到底是弹药见了底。而我方却能得到从今市送来竹田口的补给,久米部率领的辎重队频繁往返于其间,将弹药源源不断地送上了前线。那家伙在战后能被提升为正八位的陆军中尉,也算对得起他的表现了。

萩原大警部在知道敌方为弹药所窘迫之后,封印了作为拔刀队本分的以刀制刀的战术。他尽可能地用枪炮射击,然后再进入白刃战。萨摩军也是够惨的。面对这边的枪林弹雨,反击的枪声却寥寥可数。

大多数人都死在了枪炮下,那些高举着刀向前冲的,也都尽数负了伤。原本不相上下的战局,只过了几日便急转直下。力取说到底不过是铁炮还没成气候的时代的战术。在日益发达的科学面前,人类的力量就如蝼蚁。而且不知为什么,在目睹科学的强大后,人类却又偏偏还会妄想要去力取。是被倔强冲昏了头脑吗?或者应该说根本只是不想再活下去,到头来连胜与死之间的区别都辨不清了。

二百三高地时乃木的心情就是最好的写照。拼了命和不要命听起来很像,但实际却大不同。

之后的竹田会战中,我一直都充当斥候负责探出敌人所在。萨摩军潜伏在城下周边的山中或竹林里,太阳一落山他们就会发动夜袭。

而我在寻找的当然也不是萨摩军的阵地,而是他们众多士兵中的那一个。

要没个偶然什么的,其实根本就没见到的可能。但总比干等着每次的夜袭要来得主动些吧。我就像个被妖魔附了身的人,穿梭于山间只为求一次邂逅。

击退敌人的夜袭后,我都会把留下来的尸体一一翻过来检查他们的脸。心里只祈祷着他千万别出现在那里边。

也不知道部下们是怎么看我的。机灵点的应该也察觉到我是在找人了吧,但也没人来问过我。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候别说部下了,就连上司和同僚都对我敬而远之。轮到当班分配三餐的人,甚至一副把我当神佛供起来的架势,放面桶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的。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在京都的那阵儿,年轻队士不也这么忌惮我么,戊辰之战中也没差。

不过现在想来,我能两次再遇铁之助其实根本就不能算是偶然,应该说是奇迹了吧。毕竟敌军的夜袭分散于各地,也许他会在某处成了枪下亡魂,也有可能一早放弃竹田,去投奔在日向的萨摩军大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