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第2/3页)

我既没有调整姿势更没有敬礼。管他停职还是减薪。要是不乐意,大不了不干了!

可萩原只是从我手中抢过了茶碗,嘴上说的竟是“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给他斟满酒,他仰头一饮而尽。“我可不是不想与自己家乡为敌啊。别误会!”萩原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我才不想听借口。接下来我就没再吭声,只是给他倒了一碗酒。萩原又是一口干掉。那是个悬铃木树开始发出新芽的下午。从附近的海军兵学校断断续续地传出口令调整的声音。多平静的一天啊,什么同室操戈的九州之战,简直就像假的一样。

“这条命本来是长冈之战时捡的。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我才懒得听。管他吃过多少苦,赢了就是赢了。 ——不至于这就完了吧。我逼近一步。我这酒品,喝多了就爱发火。他的回答要是不尽我意,我可能就手起刀落了。

到底曾是出色的武士,应该是察觉到了我散发出来的气。然而萩原却丝毫没有露怯。不愧是尝过刀子的男人。胆量自是不在话下,本事看着应该也不小。

“近期绝对会出发的。不,我会让我们出发。再忍忍!成吗? ”说完,萩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拳头。然后他又从我手上夺过了德利,把里面的酒洒在了土间上。意思应该是莫拔刀,莫饮酒吧。 ——要让我等到了战争结束那天,我就砍了你。听我这么说,萩原点头道:“成。 ”然后他只扔下这一个字,就离开了派出所。没几日后,上面就下达了让我们出发的命令。明治十年五月十八日,命萩原三等大警部及下属警视队赴九州。警视本署里那是欢声震天啊。在那之前一直只能忍气吞声的我们,终于爆发出了喜悦的呼声。

指令下达后,半队长以上的人被召集起来了解战况。大家伙儿像要用眼睛把墙壁上的九州地图吞了似的。我倒是没去过九州,其实也是云里雾里的。不过萨州人和九州出身的其他人个个都听得一惊一乍的。

距离开战已经过了四个月,我原本琢磨着应该差不多有结果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据说从熊本方面撤下的西乡军,以内陆的人吉为据点战力依旧。而且一部分的精锐从北方突围后,从竹田往大分方向去了。

至于我们的任务,则是由海路向丰后水道进军,然后从紧邻大分的佐贺关港口上岸,与突围的敌人交战。

要是放在现在的军队里,类似这种作战计划的概要肯定都是属于高度机密吧。下级将校和下士官兵绝对不会被告知自己会在哪里遭遇什么样的敌人。可那次毕竟是内战,或者说是装成了内战的大演习吧,总之就连身为半队长的我也听到了十分详尽的说明。

一听到西乡军还活蹦乱跳的,大家伙儿就振奋了。真要是跟兵败山倒的敌人作战,那能有什么意思。谁都不想打一场无关生死的仗。

军议结束后,萩原大警部抓着我的肩膀说:“看来我可以不用被你砍了啊。 ”

恐怕他没少给上边施压吧。无论如何都要出战 ——那道命令应该就是他强硬态度的成果。

——感激不尽。

那时我竟破天荒地跟他道了谢。虽然手中的刀并没有碰到西乡或者半次郎,但要是连战场都上不了,只能待在原地等着他们的死期,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

可……

喝!人生在世,真是前路难测啊。

要是上不了战场,自己绝对无法接受 ——那时候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可是啊……

我却为此经历了让我更无法接受的现实。以为自己想要这般那般的就真的能如常所愿?神佛可没那么好心。你小子也别许什么太过分的愿啊。要是不顾后果就求人求神佛这样的那样的,往后有你受的。我是一脚踩进了一个残酷的战场啊。那天我意气风发地回到宿舍,把要出阵的消息告诉了内人。就在前一年我们的大儿子刚刚出生。她心里虽然免不了忧虑,但到底是会津女子,为我能够报仇雪恨的事她也是喜极而泣啊。第二天我立即撇下其他事,带上妻儿就去家主大人那里报告了。那阵子肥后守大人和少主都被安排在了东京的宅子里。

会津之战后,大人待我甚好。连我娶妻也遣了重臣做下仲人,自己做了上仲人。会津众中不论军人还是警官,大部分都奔赴了西乡征伐的前线,大家出阵前无一例外都会到宅子来给大人请安汇报。

大人对我说了。“切勿急功近利。心里也莫只存着要取下西乡首级的念想。要抛下恩怨,为国而战。明白吗? ”

这一番教诲让人有些始料不及。恐怕大人对每一个人都说了同样的话。经历过那场残酷的战争后,大人打从心底里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家臣送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