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明治十年丑年的二月,西乡到底还是反了。

他是在明治六年十一月下野回到鹿儿岛的,当时琢磨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吧,谁想一下子就过了三年。

警视厅内的气氛诡异得很呐。无视占大多数的萨州人那种失去立场的情绪,我们这些外样那是一阵喝彩啊。戊辰的战败者们,就是为了这一天才被招募进来的啊。毕竟苦等了多年,兴奋也是情理之中吧。

那些个征兵令召集起来的百姓军队,哪里会是萨摩隼人的对手。能够与对方匹敌的也就是只有士族组成的近卫兵和我们这些警察官了。

警视厅内部其实没少发生过争执。毕竟萨州人也并不想打骨肉相残的仗嘛。可是,我们想啊,而且是迫不及待!被选中参战的警察官当然是没多少萨摩人,相对的身负戊辰仇恨的人却不少。

我们对萨摩的恨可不是闹着玩的。比起对长州人,那种仇恨要深重得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长州毕竟自始至终都是敌人,但萨摩是中途才和长州联手倒戈的。将倒幕的信念贯彻到底的长州,虽为敌手却可歌可敬,然而萨摩却不值得原谅。

即使已经是明治十年,也忘不了对萨摩的那份恨。这应该是在戊辰之战中战败的武士共通的心理了吧。

下野前的西乡,在明治政府中已是位极人臣。既是能参与国政议事的人物,也是按西洋规格操练出来的唯一正规军 ——近卫兵的总司令官,还是无人能出其右的陆军大将。

只有放在西乡身上的时候,陆军大将这个叫法才并非军人阶级而是一种称号。真要说的话,那更接近于“征夷大将军”的意思。总之就是掌握国家军权的大将军。

然而与西乡一同下野的萨州人,却意外地都是些小角色。

陆军少将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文官还有宫内大丞村田新八,这几个倒还算是高官,剩下的要按军官的阶级来看的话,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人。除了桐野、筱原和村田,连个能叫得上名字的都没有。

在明治政府的萨州人中,西乡算是最有威信的一个。在他的威名之下,以大久保利通为首,陆军的黑田清隆、他的弟弟西乡从道、海军的川村纯义、文官的松方正义和寺岛宗则等,可谓是人才济济。而他却像是彻底舍弃了新时代,撇开那些人,只带了桐野、筱原和村田几个一手培养起来的弟子就回了鹿儿岛。

之所以有人会主张西乡不会反,理由也就在这里。他们觉得单靠这几个角色成不了气候。就算玉将在手,飞车角落[1]的棋面终究还是盘烂棋。

可西乡还是行动了。萨摩军朝着东京进发的前晚,鹿儿岛下起了多年难遇的大雪。

那场雪会不会让他看到了什么吉兆?即便如此在他的心里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胜负。他在乎的只有牺牲萨摩一国换来新日本的大计划能否成功。然后那时,他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了。

御一新时我们被他的计划耍得团团转,但想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又觉得着实对他恨不起来。

可当时的我没想到那么多。单纯就是让戊辰时的仇恨冲昏了头,好了伤疤忘了疼,乖乖地钻进了西乡下的套里。

也怪不得大多江户子会把西乡殿看成是成田屋的镰仓权五郎了。

战争其实就是由各种偶然堆积起来的,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策略是在预测的基础上指定的,如果这两样东西相互角力,一切都会变得没有定数。战争就是这样,顾虑越多就越看不清前路。

然而惟独那一战,却像是有剧本一样。比如我们是通过一月二十八日的戒严布告才知道鹿儿岛的变故。因为以山县陆军卿名发布的戒严令着实突兀,那一天无论当班与否大家都聚集了起来,谁都认为这是一次演习。

而一队私学校党在一月二十九日那天袭击了政府军在鹿儿岛的弹药库。就算是侦查情报预测到了对方行动可疑,但偏偏在行动的前一天发布戒严布告,时机未免抓得准过头了吧。

也算是各种戏里常见的穿帮破绽了。管他是西乡慢了一步还是山县的弄巧成拙呢,总之戒严布告是在开战前一天才发布的,这点毋庸置疑。

萨军的先锋部队是二月十五日从鹿儿岛出发的,然而就在几天前,东京的近卫兵和镇台兵就收到了动员令。说什么是因为军队保持随时备战状态,还加上了一个是电子通信的成果,后来又说是军队提前把握动向采取了行动。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的事儿。

至于随时备战的动员能力和电子通信,恐怕恰好就是这次大演习中的重要课题吧。因此才会出现那种安排得过于周密的结果。

经历过十年前戊辰那场恶仗的人应该都有察觉。明明尽是偶然无法随心所欲的战争,怎么就能如此顺利地按照计划一步步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