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市村铁之助是在明治二年巳年七月拜访的日野佐藤家。没错。之前我应该也提过,要借用风雅人士佐藤氏的话,那就是“一个骤雨痕迹还未完全消散,却如梅雨季般又飘起了牛毛细雨的黄昏”。七月么。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要是离开箱馆是在四月的话,中途花费的时间实在是不太合理。从箱馆到横滨或品川,就算是天气糟糕海浪再大也花不了十天。他会不会是去了上方,或者说绕开了江户从西面绕了一大圈呢。可就算是从大阪或越后经陆路,也不至于花上那么长的时间才对。哦?你倒是挺机灵的。安富才辅说的是旧历,而佐藤氏是按新历的日子告诉我的?这样的话,中间就能少上个把月了。即便是如此还是太长了,看来铁之助那一路上估计吃了不少苦。现在再谈论这些也没有意义。尽管是替土方传令,从箱馆逃出后那一路上其实跟被通缉没两样,辛苦也是没法子的事。佐藤彦五郎为人大度,不愧为身负御天领的刚毅之士。另一方面,无论时局如何他都一直支持着新选组,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和他打过数次照面。还在牛込试卫馆那阵,就时常能见到佐藤氏。再说我还陪近藤回过日野几次呢。不过我与包括佐藤氏在内的日野门人都没有交谈过。一个像影子一样立在近藤身旁的右差左利的武士,到底看着还是让人瘆得慌吧。

先前也说了,近藤外出的时候喜欢带上我,就是考虑到一个万一。也足以见得他对我居合的水平有多信赖了。要是平时的对战,说近藤勇是天下无双的剑士也不为过。然而被后世称为幕末的那个时代,偏偏就没有普通对战那种玩意儿存在。

居合归根结底是一门突袭技术。要是再将其练到极致,就能洞悉如何突袭先下手为强,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达到那种领域的人,耳目灵敏与野兽无异。举手投足动静分明,完全没有人类本该有的拖泥带水。不论寝起不论立行,就算是吃饭喝酒时,每一个动作都渗透在型之中,不再像个常人。

对那些学着堂堂正正剑术的日野门人而言,如影随形般跟在他们老师身边的我,看起来更像是个死神吧。正因为这些,虽然我与佐藤氏打过几次照面,但却从来没有交谈过。佐藤氏是近藤的得意门生,又是土方的姐夫,还是新选组的援助者。

御一新后我也担心过他会受到怎样的责罚,万幸的是据说他不仅被免了罪,连家族也存续了下来。既然如此,出于礼节我也该上门去拜访下才是。然而我原本就是个忘恩负义又乖僻的人,根本没有要去的意思。不对……好像稍微说得有些过了。老实说吧,事到如今我就只是不想听到市村铁之助在那之后的消息罢了。

恐怕安富才辅也没有到访过日野。毕竟对于那些把铁之助送出箱馆的人而言,他是安全到达了目的地,还是横死路边或者遭人毒手,甚至就算他逃走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谁又会去想了解那些呢。

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我拜访日野佐藤家,是在明治十年西乡征伐之后了。铁之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把土方在箱馆拍的西服照片和爱刀安全送还。

那些都是土方的遗物,土方的死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佐藤氏在悲伤之余还是立刻明白了小叔的良苦用心。写在纸条上那一行“使者之身上赖上候义丰”。土方真正想交给佐藤氏的并非自己的遗像和遗物,而是将它们送到的那名使者的命。你能理解吗?铁之助满心以为自己接到的是护送遗物的命令,而土方却只想铁之助活下去,借遗物之名实际上却是把他托付给了佐藤氏。“阿岁那小子,虽然因为好面子的习性和那不服输的脾气没少招误会,但他本性其实如此啊……”佐藤氏痴痴地盯着腿上放着的纸条。感同身受啊。不过土方的本性,我清楚得很。土方那脑子真是好使呀。对方到底是一路随他到箱馆的铁之助,跟他说别死他怎么可能就乖乖活着;就算让他逃走,他也不会老实逃走的。要想让他活下去,就只有让他做使者这一条路。对方若是深知自己本性的佐藤氏,就算是只有一行字的纸条,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才对。

佐藤氏安排了一间房给铁之助,让他在那里藏了将近两年。那可是御一新刚结束,他自己都可能自身难保的那段时间啊。当时要是被官军发现了,佐藤一族下至郎党恐怕都别想脱干系。

你也听说过甲州道中的佐藤家大宅吧。

长屋门旁有一座气派道场。那就是佐藤氏建的天然理心流道场了。那里说不定比牛込试卫馆还要宽敞些,近藤每个月都会去一次,为附近的弟子稽古。在多摩御天领,像这样奇特的豪农乡士弟子比比皆是。当时的天然理心流就是靠着出稽古过活,就算是近藤没法去的时候,师范代冲田也一定会代替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