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你去过那个叫箱馆的城市吗?

都说那里是北海道的大门,但却不是想着游山观景一番说走就能走的距离。我一退休原本就打算奔那儿去的。结果听说不仅要从青森乘一天一夜的火车,还得再坐上联运船横渡津轻海峡,就嫌麻烦了。

虽然我是个七十的老头,就凭我这与医生无缘的身板儿,只要想去没有去不了的。可噩梦一样的斗南生活渗入骨髓啊。要跟我说在那以北还有人居住的城市,我还真是想象不出。

听说那里很美,是一个适合成为新天地入口的地方。

那是个处于外海和内海交界的咽喉地带上的城镇,雾散去的晚上,从海角的山顶眺望下去,脚下的景色就像是撒下去的一张用金银螺钿织成的渔网。

真想亲眼看看啊,可想着想着人就老了。我是去不成咯。要是你的话,在今后的大半辈子里应该会有机会吧。到时候可要记得把那夜景当作下酒菜,好好地喝上几口啊。

那可是土方岁三,以及从京都就一路跟着他的命大的家伙们最终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呀。祭奠倒没必要,毕竟他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就跟去满洲或者朝鲜的战争遗迹时一样,年轻人只要惦记着有这事儿,人去了就成。那就是最好的祭奠。

安富那家伙,满口就是箱馆的螃蟹多好吃,乌贼多美味什么的,没一句要紧话。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这个那个都是在金银螺钿的渔网上,吃着美味的螃蟹乌贼死的。这么想就成了吧。他可能还是觉得不太妥,回去前又零零碎碎地提了一些市村铁之助的事。或许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给自己添堵,听的人也不会不痛快吧。其实官军进攻箱馆,是在他们占据箱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了。毕竟御一新已经算是有了结果,双方都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新政府和五棱郭之间也应该有过不少次交涉。

箱馆处于三面临海的要冲地带,五棱郭与其说是城倒更像西式的要塞。要想进攻这里,除了把军队拉到远处没有守备的海岸,从陆地攻入别无他法。就连陆路,也是没有选择余地的虾夷土地,守方可以说占据着绝对优势。

土方在一个叫二股口的地方筑了坚实的炮台,指挥着仅有三百人的军队,愣是没让敌人攻破。安富说了,箱馆的御大将要只有一个土方岁三,说不定永远都不会被攻下来。

他可能是在拐着弯儿地责怪我。怪我为什么要执着于会津,为什么和土方分道扬镳。他应该是想说如果我、冲田或者永仓在……应该说只要近藤在,整个战局一定会大不相同吧。毕竟那场战争的走势,几乎也就是后来日本国的状况了。

眼下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土方是在二股口激战中,向市村铁之助下达的命令。安富说:“之前什么都会跟我商量着来,但那个命令实在是太过突然啊。 ”二股口炮台上,一道道晨光落下的唐松林中,土方咯吱咯吱地嚼着代替早饭的煎豆,就像是给零用钱那样,把一张照片递给了铁之助。就是在箱馆照相馆拍的,那张假装正经的照片。那时候,安富才察觉到土方已经下决心要死在那个炮台了。铁之助应该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他马上把土方的手推了回去。“事到如今再让我去五棱郭传令什么的,我是不会去的。要是队长会死,那我也要死在这儿。 ”土方咧嘴一笑,好像是说了一句“傻小子”。那家伙会咧嘴笑?就是现在我也想象不出那是一张怎样的笑脸。可安富一口咬定他就是笑。还说了那句“傻小子”。“传令归传令,但不是去五棱郭。把这个给我送到日野佐藤彦五郎那儿去。 ”土方没有再说别的,但只这一句就足够了。安富才辅是老队员,应该也知道土方和佐藤氏之间的关系。甲州出阵时,铁之助也一道去过日野的佐藤家。铁之助跪在散落的松叶上,死死地盯着土方,全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一句“我不去”也是泣不成声。不甘心的眼泪跟串儿似的往下掉。安富说啊,铁之助那时心里想的什么,其实谁都能看出来。不,他们不会明白的。铁之助不是因为被命令活下去而难受啊。他只是觉得又被亲人抛弃了吧。

听安富说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在心里暗叫不好。大垣的亲人不要他,白河的时候我不要他,到了箱馆土方又要扔下他。铁之助之所以战斗,为的就是寻找到一个托付身心的至亲。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理由。

我在白河丢下他,不是因为考虑到要让他活下去。只是因为那颗把我认作亲人的少年心,实在是太过于沉重、压抑了。就像是年幼的自己,亲近起了长大后的自己那样。所以我才要甩开他,告诉他我不是他的亲人,土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