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我被警视厅录用是在明治七年夏天,西乡是在明治十年的二月才揭竿而起,真是让我好等。

上头担心鹿儿岛与佐贺叛乱遥相呼应,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才火急火燎地整顿了军队与警察,可结果却有些让人扫兴。到了现在的年纪,两三年不过就是须臾的事儿,但那时的我不过三十出头,心里难免急躁。

跟我一起入职的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情。毕竟我们都是来自会津桑名或者东北列藩的失败者。其中不仅有彰义队的幸存者,还有不少当年江户不战而降时的旧幕臣。那就像被赶下舞台一直窝在后台的大牌名角们,急切期盼着自己再次出场的感觉。

要说是为了报戊辰之战的仇,那就有些滑稽了。这种心思不能说没有,可更多的是一种不管什么角色都好,只想再次踏上那个舞台的心情。御一新后,家乡被夺还丢了工作的武士们,早已弄不清自己算什么人了。

大家应该多少都抱着这种念想。不单我们,发起叛乱的西国武士们也一样。不然谁也不会在毫无计划和准备、结局又显而易见的情况下造反。

总而言之,我们一直在等。然而左等右等,都没有我们出场的机会。加上前一年也就是明治六年颁布的征兵令也颇有成效,军队人数暴增。虽然看不起那些百姓,但只要军队这条阵线足够坚实,距离我们登场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远。

警察内部甚至出现了“西乡还没嘛”这样的暗号。就连夜里做梦,我们都巴望着能早一日参加西乡征伐。

我依旧不时会想起第一次见到西乡的晚上,还有在京都时几次共酌的那些日子。这些我当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不过是独自回忆罢了。

让我等那么久,倒的确像是那家伙的作风。从岛原角屋洗澡那件事应该不难看出,西乡这个人是不能用常识来衡量的。不论是谁问了他什么,都不会立刻得到答复。他会把话先揣回心里,吃吃喝喝一番之后,再给你一个简洁的答案。

正因为这个,近藤和土方都不太擅长应付那家伙。两人都是江户做派的急性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难以言喻的空白感。会津和萨摩联手对付长州的时候,经常能在酒席上见到几人那副样子。

同样身为萨州人,大久保就完全不一样。那是个相当机灵的武士,任何问题他都能立马回应。当然其中应该还有不屑与近藤和土方为伍的傲慢。这样的大久保以及其他论客,竟然会费力去讨好寡言迟钝的西乡,那种谄媚的样子看着就匪夷所思。

虽然我的职务是副长助勤,但宴席上我通常都是作为保镖去的。也就是说宴会的时候,我一般都会在末座或坐在敞着门的走廊上独酌。不过我的耳目却没从萨州人身上移开过,时刻都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在警视厅的时候,一得闲同事就会问我:“你该不会认识西乡吧?”我曾是新选组的斋藤一这件事,基本已是公开的秘密。

我当然是回答“不认识”了,毕竟被人追问实在麻烦。不说谎虽然是我的信条,可把认识的人说成不认识,也算不上撒谎吧。

于是在等到不耐烦的巡查之间,一种说法流传开来。

说西乡不会反了。还说什么作为盟友的大久保与西乡之间,有着不可与旁人说的秘密协定,那就是他们打算在鹿儿岛弄一个独立国家。

拥戴岛津公为天皇,而西乡就跟公方大人差不多的立场,总之就是照着过去的形式建国。而那些无法适应明治这个新时代的士族,只要去鹿儿岛就能过上跟从前一样的生活。

后来我听说占据箱馆五棱郭的那个榎本武扬,也曾生过把不平武士都聚集到北海道,建一个独立国家的想法。内容听着有些离奇,可放在当时的局势下,也算不上天马行空。毕竟从头到尾,在新旧交替这块儿上几乎都是强制性的,而在种种强硬的政策下最吃亏的就是曾经的武士。为了厌恶新国家的人,让日本的一部分地盘保持原始状态,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可能。

实际上当时还有一些与西乡和萨摩毫无关系,却突然决定投奔过去的军人和警察官。他们恐怕就是信了传言里的事,义无反顾投向心中根深蒂固的武士时代去了吧。

因为想法绝妙,所以坊间都传说是大久保和西乡的秘密协定没跑了。其实要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至少这种想法比征讨朝鲜,再将其据为己有要正常多了。那些个什么征韩论,除了把士族群体的矛盾转移到国外去这点,实在是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鹿儿岛县最终会变成鹿儿岛国从日本独立出去。这个传闻随着一个个无聊的日子,传得是越来越有板有眼,终于在整个警视厅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