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哟呵,雨停了啊。虽然多少差了些分量,但比起傲慢不逊的满月,开始走下坡路时的十六夜或十七夜的月色更显风雅。电还没出现的时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理所当然的事。什么风雅风流的,彻夜不息说到底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可我是个天生的夜猫子。一到夜里别说犯困了,脑袋和身子反而更精神。被叫不良少年也不仅仅是因为性格和手脚快,归根到底因为是夜猫子。所以像连夜喝酒这样的事儿,我也并没你想的那么为难。不过早上就比较糟糕了。喝上一夜,只等到天开始泛白,我就跟着了道儿似的犯困。完全与常人相反。在京都的时候我就经常挨近藤的念叨。那人做事虽不太灵光,但莫名地有些一板一眼的地方。别说熬夜,就是大早上睡觉他都不能忍。我才不听。要是说几句就做得到的事,可不早就做了吗。新选组的剑术稽古是从早起的间稽古开始,吃完早饭后再继续,大抵都会持续到午饭的时间。我自然是不会出现的。就算有人和近藤勇交过手,也从没听说哪个队士跟斋藤一稽古过的。

永仓新八起得早。我是不明白他哪儿来的劲头,壬生寺六时的钟声还没响,就能听到他“起床!起床!”的嚷嚷声。我从前川的驻地搬到对面的南部大宅,就是因为受不了那家伙早上的待遇。

“阿一!偶尔也早点起来稽古一下能怎样!”那家伙老来扒我的被子。要是一两次还好,可他要是知道你不愿起来,就会每天早上跑来絮叨半天,说的做的还都是那一套。我是很讨厌早起,但我更讨厌缠人的家伙。

土方也起得早。不过他完全就是为了面子,不想自己睡得稀里糊涂的脸被别人看到罢了。虽然不至于挨个去把队士叫起来,但天刚亮,他就已经整理好发髻打理好胡须,一脸清爽了。

我虽然是个懒虫,但时不时还是能看见他那副尊容的。也就是说在我的酒瓶见底,跑去前川家厨房物色的时间,土方就已经起来了。对我的不良行径,他早就不抱期待,所以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是会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瞪我。

总而言之,在八木邸门前的道场进行朝稽古的,从来都是土方和永仓两个人。

倒是部下们遭了殃啊,我手下的三番队一直跟着我负责夜巡。也算是不良的物尽其用吧。

在京都的时候还好。后来长年的战场中,反正每天除了打仗就是睡觉,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当了警察官后再这样就不成了。更糟糕的是,我入职不久前国家还把历法改了,在采用西历的同时还引入了二十四小时制。警署里也看不见和时钟,取而代之的是舶来的座钟。渗透生活的革新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和时钟基本都只有一根指针。也就是说不论做什么都只看个大概时间。采用西洋计时法后,时间就被精确到了几点几分。过去的一刻是现在的两小时,单这点就够让人喘不过气了。更何况原本对几分钟这样的时间长短就没概念。要是再被提起几秒几秒的,简直有种寿命都变短的感觉。

我刚入职时住在本厅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也就是旧津山藩邸的门长屋。从前的江户屋敷实在是设计得巧妙,门续的海鼠壁内侧,一水儿的全是足轻和奉公人的居所。

起床时间是六点。咋办?

在新选组驻地的时候也就算了,区区一个底层公务员怎么可能让你睡懒觉。想当年我也是太高估自己了,满以为只要忍耐一阵子身体自己就能习惯,但不论过了多久除了难受还是难受。到底是天生的夜猫子体质,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因为午饭前都是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甚至有人开始在背后议论说藤田就是个昼行灯[1]。后来上司找到我,让我不要勉强,还是换成夜班吧。

换夜班就不算勉强了?心里虽然不太乐意,还是开始了晚八早八的夜班生活。世道虽不稳,却也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正因如此,比起太阳我倒是喜欢月亮多些。

散发脱刀令是在明治四年,而废刀令则是在左等右等西乡无果后,于明治九年颁布的。

在多数还不适应新时代的人眼里,先前的“散发脱刀凭自愿”尚可接受,但“刀必舍”这样的布告就着实可笑了。

我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警察官都是断了发的,刀也早换成了三尺棒。警察官算是最接近平民的官员,自然是要率先废刀断发,也算是做个榜样。

然而对于众多的士族而言,不能带着代表武士灵魂的刀出行简直就是一种屈辱,而这种感情是后世的人所无法想象的。甚至可以说士族们心中的不平不满,就是在废刀令的颁布后达到顶点的。

武士之魂,说着好听,原本外出时佩在腰间的大小两把突然就没了,更多的其实还是不安情绪吧。跟木屐的鼻绪断了或者光脚走路的感觉差不多。就是那种心里没底、浑身不舒坦的感觉,甚至还有些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