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2/4页)

就在我准备把棺材拖到尸体那边去,刚抬起一边的时候,长屋门的门嘎啦一声开了,该说他运气好呢还是差呢 ——又是市村铁之助。他一看见我就想躲,然而已经晚了。 ——市村,过来搭把手!我叫住了他。帮我搬棺材的另一头的话,那尸体也就一并搬了。既然尸体都装好了,顺势也就搬上板车了。装着东西的板车可不能一直停在玄关口。只要翻过门槛,把车弄到大名小路上去,接下来一路拉着走就行了。美浓大垣城下出生长大的铁之助,当然不认识江户的路。 ——从大名小路往北过道三桥,穿过神田桥御门,再沿着护渠一路向西。后面的路找人问问。我把钱交给了他。就是昨天扔给弥太郎那二十两还是三十两吧,一整袋都给他了。 ——送到了什么也不用说。市之谷甲良屋敷背里,预先手组同心山口祐助。只要知道地址,就算不认识路,也能把东西送到。牛込的御家人大绳地[3]在高台上,坡道是个难题。不过坡底下一般都有帮着推车的力夫。不,估计过了神田桥,就会有力夫上前招呼他了。就算不跟他们讨价还价,一个人也最多只花得上三十文。要是赏他们一两,估计还能把棺材抬出天下祭神龛的韵味来。

“那我出发了。 ”铁之助用瘦小的身子抱着轭木,消失在了午后的大名小路上。善后工作总算是完事了。我又从井里打来水,把弥太郎的血糊清洗了一下。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是因为终于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而是庆幸如此一来终于可以和父母一刀两断了。打从一开始,我顾及的就不是处理尸体这件事。一想到只要处理了尸体,自己和山口家就再无交集,脑子里就乱成了一团。

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人比家重要,是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过去的武士,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与家名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哪怕那是个用钱买来的家,哪怕是与自己的血脉并无因缘,都无法逃离家名的束缚。就是作为养子去了别家,也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而已。

我之所以频繁地改名换姓,并不一定是为了躲避仇家,说不定只是因为我想要自由吧。

洗完血糊后,我回到屋内,正好碰上了久米部。他身上的伤也好了些,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扶着墙往厕所方向移动。

“你也是不容易呀。”久米部忍着痛咯咯咯地笑着说。疗养中的久米部应该是从旁人那里听说了我的事吧。我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拉完屎那种清爽感又荡然无存不说,似乎又有了些便意的感觉。

“对了,你瞧见铁之助了没?是陪近藤先生出门了? ”

——没有,在下差他出去办事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停下了拖拉的脚步。

久米部应该是明知故问。

“斋藤先生……”徘徊在生死边缘时也从未停过的笑容,从久米部的脸上消失了,“就算是小姓,也有该让做和不该让做的事呀。 ”这句话有些扎心。高高在上的叱责对我来说从来不痛不痒,然而这种劝告却往往能戳到心口上。

要知道久米部可是躺在铁之助拉的板车上,大老远地被搬过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是看见的还是听说的,可知道我让铁之助用同一辆板车拉尸体的事,心里不是滋味也是情理之中。

不……问题不在久米部,在我啊。

——有什么不妥?

我一脸严肃地问。

“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你就是个没人情味的武士。我看错你了。 ”扔下这句话,久米部就离开了。那之后,我与他之间可以说是因缘纠葛不断,而一切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久米部原本打从心底里仰慕着我的剑的,然而那天以后,他就不太待见我了。只要跟我一打照面,脸上的笑容就跟风吹的一样,瞬间就没了影儿。

并不是真的就为这件事而记仇。只不过是一直坚信剑心如一的他,突然看清了剑的另一头我恶鬼一样的嘴脸吧。或者说他也许是看透了 ——我的剑是邪剑。

哎唷?今天这酒上头得有些快啊。看来比起下酒,果然还是会津酒的劲要大些。不过这酒是越喝越醉越香醇,怎么喝都不嫌够啊。看来那件事我不回忆不行啰。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似乎是瞅见了被我埋起来的过往,一定要我赶紧想起来。市村铁之助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工匠们是包一日三餐的,晚上通常都会与我们喝上一场。虽然都是些酒罐子,可其中也有些严谨的人会以影响次日工作为由先行离开。而那一天,差不多开始轰几个赖着不走的人了,想想应该是大半夜了吧。我完全把铁之助这茬儿给忘了。听见离开的工匠们在门口嚷嚷着什么干得好干得好的,还寻思出了什么事呢。铁之助拉着空板车回来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铺好床后,铁之助说了一声“我回来晚了”,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一脸疲惫,坐下的时候还好,那憔悴的样子,估计是站都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