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仔细想想也是我疏忽了。先生您虽然吩咐我把尸体扔在家门口就好,但我总觉得不妥,于是才进了门去。虽然我是美浓大垣城下出身的乡下人,对江户做派一窍不通。不过把尸体扔在门口就走,就算我也知道绝不可能是江户的做法。再说那可是御家人大人家的宅子。尽管姓氏不同,但知道那里是斋藤先生老家的时候,我就觉得更加不能无礼了。路上的力夫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因为我是个不得要领的乡下人。

不过把尸体扔在门前这样的要领,却怎么想也不可能有啊。我进屋打了一声招呼,果然也是不懂事么。您的家人的确是非常吃惊的样子。令堂看到棺材的时候,当场就晕倒了,令兄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而令尊则是用一种看仇家的眼神瞪着我讨要说法。我并没有解释什么。就算想,我也做不到。毕竟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先生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个人。然后我就把钱袋交给令尊,说这是斋藤先生给他们的香典钱。给力夫那些钱都是我自己掏的,您交给我的钱我一点儿也没动。我知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没有道理去用它。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我以为先生托付我的就是如此啊……有件事倒是让我有些费解。就在我把钱交出那一瞬间,令尊的脸色立马就像换了一个人。先前的剑拔弩张简直就像假的一样。他对我说辛苦了,还问我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原本晕过去的令堂也突然就没事儿了,令兄也一下子换上了一副和气的面孔。

我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望了望应该是先生出生长大的御家人屋敷。因为我总有一种仿佛看到了远在他处的大垣家的感觉。

请原谅我将先生与自己作比较的无礼行为。

我和兄长为何甚至不惜流落街头行乞也要离开大垣,先生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其实在我们被你们捡到的那晚,我全都告诉吉村贯一郎老师了。吉村老师说了,他们不能养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让我原原本本地全都说出来。要是的确情有可原,他就不会把我们送回大垣屋敷去。

吉村老师一言不发地听完我和兄长的情形以后,就说愿意收留我们。

但是他要求我们做到一件事。他说苦累乃男儿本愿,但决不能将这份苦累拿去招摇。你们的艰辛既然已经有我吉村统统知晓了,就不要再与他人提起。当你开口把自己的苦难说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成泡影而脱离你们,记住,要牢牢地把它锁在身上。

我从未想过要违背诺言。尽管吉村先生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说。我拉着空车回来的这一路上,脑子里想的是斋藤先生你的事。其实在被你教训的时候也是,就连躺下之后我也睡不踏实,一直一直在想,于是我决定还是来一趟。

市村一家是当主户田大人进入大垣之前,也就是从摄州尼之崎时代就追随他的老臣,是代代受俸二百石的御高知。

生在那样的家中,兄长和我却选择了离家出走。不管有何内情,就算是有人说我们太任性,我们也无话可说。

大垣的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位任惣领的兄长。辰之助哥哥是次男,而我则是三男。可实际上只有我不是母亲所生。

我是父亲还是郡奉行的时候,和百姓家的女子生的孩子。在我尚未记事的时候,便被带到了市村家,所以我不记得亲生母亲的容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我所了解的,也只有自己的身世,仅此而已了。

在市村家我能依靠的人,应该只有与我差不了几岁的二哥了。与其说是兄弟,更像是一起长大的竹马,他是处处为我着想。

虽然他在新选组里看起来就是个懦弱的食客,但要不是辰之助哥哥在,恐怕我早就被市村家的人折磨死了。

本来兄长不是那种会在言语上顶撞父母的人。所以我一直没想到他会站在我这一边 ——然而就在我遭受严厉的责打那晚,他却偷偷做好了远行的准备,让我跟他一起离开那个家。

那是去年初秋的时候。兄长明明根本就没有离家出走的理由,但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这才同行的。

如果说我有什么错的话,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百姓之子这一条了。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详细的经过,但如果对生父、对养母以及身为惣领的大哥而言,我是一个让他们厌恶的孩子的话,那要说这就是我的错,我也无可奈何。

冲动地离开家后,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盘缠也用尽了,就在我们沦落到讨饭乞食,感到绝望的时候,就被两位先生捡到了。

在新选组的这些日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温暖。虽然没少被揍,但也都是我的确犯了错,从来没人毫无理由地就对我动手的。也不会罚我不给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