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4/5页)

我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身走出澡堂。顾不上擦干身体,披上羽织就开始在旅店里“久米!久米!”找起这个始作俑者来。

林信太郎从二楼的楼梯井探出头对我说,“久米在这儿呢。”而林的脸,简直又在我的怒火上浇了一把油。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去跟江户家里人道别,有没有把我给他的钱都拿去尽孝道,我只知道他现在一脸若无其事地跑回釜屋来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林似乎也是看出苗头不对,赶紧拦着我安抚起来。

林好像说了心意可嘉什么的玩意儿。对于站在同样立场的队士而言,也许的确如此。

林信太郎是在文久三年春,也就是我们上京后加入的,而久米部是在下下年的春天。所以虽然同样是伍长,但林的地位在久米部之上。

在普通队士眼里,参与过池田屋骚动的老队士,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我们的认识里却不是这样。试卫馆时代的人员,京都大阪征募来的队士 ——只有这样的区别。组织是个奇妙的东西,由下至上和从上到下看到的形态,全然不同。

我推开林,走进了久米部养病的房间。在二楼一个能听到涛声的六叠间里,久米部正笑嘻嘻地等着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冲着连自己起身都做不到的久米部,劈头就是一声训责。

“并不能怎样呀。只是不想被扔在横滨,所以就追上来了。 ”我一脚踢开久米部的枕头。 ——你来这儿只会碍手碍脚!该死的家伙!当时真想干脆一脚踹死这家伙。久米部不傻。他不可能不懂土方的良苦用心,就是因为他懂,他才会追上来。林信太郎赶紧插进两人之间。

“斋藤先生,该死这样的话总是有些过头了吧。贵在精神可嘉不是么。你就夸他一句,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还是说怎么,土方先生、永仓先生和原田先生也都这么说过他了。斋藤先生你比谁都不容易,所以我以为至少你能理解久米的心情呢,难道我错了?你也跟其他人一样吗? ”

不管任何时候,林都是个沉着冷静的男人。那时候也是,他心里纵然觉得一万个不合理,仍然是压抑着情绪来说服我。在我手下做伍长的林,深知组长的辛苦。只不过他当面对我说这样的话,却还是第一次。虽然同为组长,身为一番队长的冲田是天然理心流的师范代,那是什么?那是神圣不容侵犯的神一样的存在。而二番队长永仓呢,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好汉一条。这也是个歪门邪道都没法下手的。

于是乎,那些不太光彩的工作,自然就都落到了我的头上。恐吓、间谍、夜袭、诈袭……违背士道的活儿,都是我的事。先前说过的高台寺党那件事,也算是我活跃的大舞台了。

“我说斋藤先生啊。从壬生大宅时期开始,咱们也是在一口锅里吃了三年饭的交情了,现在要赶我们走不合适吧。斋藤先生,你能理解吗?只要伤口痊愈了,久米也还能工作啊。 ”虽然不是自己的事,林却把本人的肺腑之言都说了出来。虽然听着有些傲慢,但既然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总不能真的踹死久米部了吧。接下来我反驳道: ——成,久米我就不追究了。为什么把铁之助也带来了!其实根本不用问。铁之助不是久米带来的,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把久米用板车拖来了而已。“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他说,让他回横滨去。 ”久米部虽然这么说了,但他自己也明白这话说出来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

同样身为军人,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战场上最让人不安的,就是远离大部队被孤立的时候。可以说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敌军,而是自己内心中的恐惧。正因如此,军队才会在司令部所在地立上军旗。

久米部作为老队士,他的选择可以说是出于自身决心与武士道精神,可铁之助不一样,能回到大部队,对他而言是松了一口气。再加上釜屋里,还有他的兄长辰之助在呢。

“那我去好好劝劝他。由久米去说的话,对方也很难想通吧。 ”

这话毕竟是从万事周到的林信太郎嘴里说出来的。至于怎么劝嘛,就凭他那耿直的性格,肯定是决定实话实说了。只要能让对方理解土方的用心良苦就行。

不过根本轮不到林上场。就在我们大声议论着这件事的时候,走廊下传来了啪嗒的一声响。等我们一齐转过头,看到的是刚泡完澡的市村铁之助,双手撑地正哭着呢。

全被他听见了。就在我们都不知所措的时候,铁之助边哭边说道:“我没地方可去了!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请让我……请让我留在这里吧! ”

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市村兄弟原本就是离家出走的。要是他们有地方可去,怎么可能还会披着蓑衣蜷缩在堀川河堤上。而且,那不过就是两三个月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