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石川传通院那个说书人口中所述的事件经过,却是这样的 ——说当时上到近江屋二楼的刺客有两人。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他们杀掉了为其引路的力士,然后乘势冲进里面的八叠间,取了龙马和中冈的性命。通常人的思维力,暗杀就应该是这样吧。可暗杀本身就不是正派的东西,随随便便都能想到的方法,又怎么可能成功。一剑毙命的要点和真谛就在于抢先手。让敌人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要真按说书人所讲凶手是见回组的话。就算他们只会道场剑,这种程度的要点应该还是懂的吧。可这么一来,动手的顺序就是无稽之谈了。在楼梯口砍了力士,再穿过三个房间的当口,龙马和中冈说不定早就做好准备了。再说寺田屋事件之后,人人都知道,龙马身上是带着枪的。

那个时代身在京都的武士们,应该怀疑过这个说法。毕竟怎么听都像是流氓上门寻仇的套路。就算自己丢了性命也要置敌人于死地,那只能是流氓打架,并非武士作风。武士也算是军人,取胜才是最终目的。能让敌死而己生,才称得上是军人吧。

说起来,这年头军人教育好像也走偏了。不管是战死还是被杀,只是个结果,并非能成为一个人的功勋。军人的名誉,从来都只在杀敌制胜上。而如今的士道,把战死也当做荣誉,在我眼里就跟歪门邪道没两样。

说书人还说了,龙马是额头挨了一刀横斩,连脑浆都迸出来了。在刺客们离开后,他以刀身为镜,看到了自己的脸,自知额头上伤口过深回天乏术云云。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头绪了。那时的尸检报告什么的估计是被留了下来,然后就有人编了这么一出戏剧化的场面吧。不过龙马的致命伤的确在此。既然是我说的,肯定不会错。不觉得奇怪么?任谁想一个穿过外间冲进屋内的刺客,也不可能会用横斩吧。额头上的伤口说明了一切。也就是说,龙马当时是坐着的,而刺客自然也是坐在他面前的人。造成那样伤口的,只可能是居合的拔刀。我们把说书人那亲眼所见一般的内容甩一边去,先听听我这双眼睛看到的事吧。对,就是这双眼睛。剑术人才最重要的是什么?比起技术、胆量,最为关键的地方可说在眼力上。我正坐在内屋前,缓缓拉开门。只一瞬,面前的场景就尽数烙在了我的眼底。像拍照片一样。左顾右盼眼珠打转的行为,必定会招来怀疑。因此在进入的瞬间,就必须把一切尽收眼底。就如一张照片。

龙马和中冈坐在八叠间正中略靠里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火盆。龙马在右,中冈在左。中冈身后立着一扇二曲一支[1]屏风,旁边是点亮的行灯。而龙马背后是一叠大小的平床[2],上面摆着的是刀与胁差。并不是龙马伸手可及的距离。

中冈倒也是按照礼法将胁差置于身体右侧,只是刀却不见踪影。至于刀在哪儿?那种场合下,只可能是在他背对那扇屏风之后了。虽然时至今日我仍想不通当时他为何要那样放置自己的佩刀,但在当时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把刀同样是在随手拿不到的地方。

——恕在下来迟了。在下今夜奉伊东摄津之命,前来担任坂本先生的护卫。到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将场面完全掌握于心。我笃信这一次必能万无一失。“啊,劳烦你了。这位是我土佐来的朋友中冈慎太郎。再过会儿军鸡锅就该端上来了。 ”

那一夜,龙马受了风寒。白天我跟着伊东去的时候,他的状况看起来就不太好,时不时抽着鼻涕。既然身体不适,还跟朋友聊什么天,早点睡下不就给我省不少事儿了么。难不成是他自己预感将会长眠,索性就不睡了?

龙马看来十分难受。他蜷着身子,整个人像是要圈上火盆一样,身上的棉衣让他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棉衣是个大问题呀。用刀要不是十分精准,很容易卡在里面。就算是突刺,穿成那样也不好找要害。于是我灵机一转才想到用横斩的。

你说手枪?因为没在屋内看到,应该是揣在怀里的,不过那东西成不了什么气候。毕竟只要进入了剑的间合,手枪就跟废品没两样。

双方对峙,能够占上风的工具并不单一,因为各自能够发挥威力的间合有所不同。若是两人之间隔了有一间两间[3],手枪稳赢,而眼前区区一个火盆的距离自然不足为惧。

你也是个军人,个中道理应当是明白的。野战中威力最强的莫过于大炮了吧,但双方距离缩短后,就会变成步枪的天下。间合不当,工具就无法发挥作用。一个火盆,当然在刀的间合之内,理所当然也是居合的间合了。该顾虑的其实是左侧中冈的那把胁差。毕竟他在剑术上深浅我是无从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