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那些都快遗忘的往事拿出来说说,感觉还不坏。

一旦开了口,渐渐就能回忆起来了。自己这双手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梦,也更能确定如今坐在你面前的自己,并不是个成天以酒为生无忧无虑的隐居者。

在进入近江屋那扇门前,再听我谈谈一些前奏如何?你别说啊,这么说着说着,一些早已遗忘的细节,竟也都想起来了。

事件当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我与伊东在先斗町的一家茶屋秘密会合后,就去近江屋拜访了龙马。应该是下午的样子吧。

伊东的确是心思缜密。他竟然事先专程找到龙马,忠告他“新选组要取你性命,请务必小心行事”,然后还不忘搬出我,“另外,这位虽然表面上已经返回新选组,但事实上仍是我的部下,就让他为您做护卫吧。 ”

不仅设局将凶手指向了新选组,同时也为我在夜间自由出入近江屋创造了条件,可以说是一箭双雕。这也是我敢在近江屋门前堂堂正正报上姓名的真正原因。

两人似乎还是旧识,龙马不仅接受了伊东的劝告,还不忘感谢几句。

在龙马的世界里,处处都是处心积虑要取他性命的敌人,而伊东甲子太郎对他而言,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同伴了吧。伊东这武士,单看门面和谈吐,的确像是个诚实的人。

龙马的敌人?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啊。新选组、见回组、会津藩这几个算是明面上的。其他的嘛……主张武力倒幕的萨摩、长州;眼红同乡龙马功名双收的土佐藩士也不在少数;还有先前“伊吕波丸”事件中,被龙马大敲一笔的纪州藩也算一个吧。当然实际远不止这些。现在想来,在如此立场之下,龙马却仍不顾自身危险逗留于京都,的确了不起。

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年代并不乏如此有胆魄之人。

我?这么一说好像也算是……不,不对。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生死的问题。杀死那些不顾生死的人,才是我的乐趣所在。那时的我,在生死交锋上有绝对的自信。一个自觉手握必杀之剑的人,还有必要去考虑死活的问题?

再说到一直尾随我的那七名黑衣人。虽然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来自见回组,可他们又是受谁指使的?

非常时期的京都,谁和谁有瓜葛完全就是一团麻,简直就是群魔乱舞。是伊东叫来的?还是得了土方岁三的好处?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幕后,单纯只是觉得我行动可疑所以跟来监视的?不清楚。不管是哪个时代,警察干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儿。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非龙马暗杀事件的真凶。我的话就是铁证。

近江屋的门开了。“您来啦,辛苦辛苦。快里边请。 ”把我迎进去的是个像力士一样的大块头。龙马也是个古怪的家伙。找个相扑当保镖,可这人却一点儿不见警醒。力士……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人像个力士,不,他其实就是真正的力士,不过是落魄的。我记得白天跟着伊东去近江屋时,龙马就跟我们吹嘘过那个端茶的大个子是力士。

龙马这人,就是喜欢些稀奇玩意儿。可能就是这么个性子吧。在我们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物事,在他那儿就成了宝。

其实身为力士,如果能力足够当人保镖,是决计不可能在这儿给人端茶倒水的。看他年纪也就二十上下,估计是个发迹无能,最终荒废的弱小力士。

那力士在寒夜里也只身着一件单衣。把我迎进店内后,他站在楼梯下朝二楼大声喊道:“高台寺斋藤先生来访! ”不一会儿,龙马那带着催促般绕口令似的声音自上传了下来。一口土佐方言,说的是诸如来得正好,刚吩咐小伙计去买军鸡[1]了一类的。

蠢货!你这是要跟刺客一起涮军鸡锅啊!只是听到这个,我立马决定尽快下手。不杀小孩是我的行事信条。然而小孩子也是能听能看的,因此我必须在他买回军鸡之前把一切处理完。

杀人时,会觉得时间流逝得缓慢。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是佛祖慈悲,让即将死去的人能够好好地看清自己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刻吗?而与逝者共享的这一段宁静、缓和的时间,就是给杀人者的奖赏。

那一天,我在仿佛静止的时间里,嗅着空气中飘荡的酱油香。你是不会懂的。要知道酱油在过去可是一种奢侈。在任何地区,大米和味增都可以用来换东西,唯独酱油不能从当主那里领到,只能用真金白银买。用钱才能买到的东西都是奢侈品。味增汤日常早晚都会出现在饭桌上,而酱油味的清汁,却是只有正月杂煮时才吃得上。

牛込柳町十字路口有一家酱油铺子。我小时候就经常跑到那家店门口,抽动鼻子使劲搜刮香气。所以那一天,我也贪婪地嗅着近江屋内充斥着的酱油香。眼前力士壮硕的后背,就是一道与酱油香十分合衬的美味前菜。不过吃的时候急不得贪不得。杀人这事儿就是要尽可能干净利索无害于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