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白天上门拜访时,我已经摸清了二楼的格局。这是一栋细长的京都商家风格建筑。四个房间从阶梯口一字排开,龙马留宿的是靠里的一个八叠大的房间。也就是说龙马的高声回应正是来自二楼最里边。见间隔距离足够,于是我当机立断决定杀掉眼前的力士。

虽说都是杀人,但实际上又不甚相同。时间、场合甚至猎物,都可能影响下手的方法。

眼前的要点,首先是不能让猎物有呼救的机会,其次嘛,就是避免溅血上身。

要在无声无息中杀死对方,抹脖子一刀毙命就行。但这样一来,却又无法躲开迸射出的血。因此当时那种情况下,最适合的方法是突刺。可突刺若是偏了要害毫厘,同样地会给对方惨叫的机会。刀插入身体,一旦对方疯狂抵抗,也会对自己不利。只能第一刀就贯穿心脏。

你是天然理心流的修习者,应该也擅长突刺吧。本来我是不常用,这些还都是近藤勇教我的。虽然绝招不算少,但天然理心流在实战中最有效的秘技就要数突刺了。

近藤传授给我的秘剑。首先手腕要像这样翻起,将刀刃平放。知道这样做的用意么?这是为了让刀能够毫无阻挡地从肋骨的缝隙中穿过去。

那天我灵机一动,决定用胁差[2]下手。你应该明白是为什么了吧。即便是万一失手遭到抵抗,也能抽出大刀补刀。毕竟突刺出去的那把刀,是会留在对方身体之中的。

目标是心脏。然而从背后突刺时,刀尖撞上肋骨与顺利穿刺过的概率上是五五分的。就连我,也不敢说有把握一下子找准那道间隙。

不过还是让我找到了。穿着单衣的力士弯下腰的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厚实的背上突出的那几道。

胁差噗嗤一下,连带物打[3]的部分尽数没入了对方的身体。那种感觉至今我还记得。力士死得十分痛快。没有呻吟,来不及转身,就这样瘫倒在了原地。

说不定他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那算是干净利落且无伤于己的一个完美示范了。只不过就算本人没有反应,再怎么也是个约莫二十五贯[4]前后的壮汉,倒下的时候无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闷响。龙马的训斥声从二楼深处传来。只是那浓厚的土佐腔中没有任何疑虑,甚至可以说带着些玩笑的口气。我抽回胁差纳回鞘中,顺势回应了一句。 ——我可没醉!只是这里太黑了!龙马的声音又从远处飘来,让我多留心点。我用手掌将周身的衣服检查了一番。没有沾到血。时常身着素黑色和服,身披黑羽织,是我身为一个刽子手的修养。当然,夹衣里和足袋也不例外。唯独袴实在是不能再一水儿的黑色,事后都会用手掌检查一番。只不过在那个没有电灯的时代,通常也没人会注意到。

——行了行了。让你来带路,梯子上就太挤了。反正我也知道地儿,你就甭管我了。我一边朝尸体说着话,走上了楼梯。二楼靠梯口的八叠大房间里,十五满月的月光,将格子窗的黑影映在了榻榻米上。

我右手拿着刀。不不不,那时候刀还并没有拔出来。右手拿着收在刀鞘中的大刀,是向对方表示无敌意的证据。那个年代的京都,特别注重这些繁文缛节。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对自己不利。

然而有一件事,龙马并不知道 ——我是个天生的左撇子。还真是省了不少事儿呀。不过就是用右手拿刀,竟然就能证明自己没有敌意了嘿。

外间的八叠房间往里,是一个六叠的小间,屋子里黑洞洞的。然后是六叠大的佛堂,左手边的行灯倒是亮着。龙马的房间在最里面,此刻拉门是关着的,怪不得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从拉门的缝隙中倾注出的光投影在榻榻米上,就像一把平卧的利刃。

从房间里突然传出龙马以外的人声,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你说斋藤一,是新选组的那个斋藤?”那人也是一口的土佐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实际上是伊东先生的手下。”说话的是龙马。

可照理说会怀疑才是正常的吧。直至今日,我也没有弄懂龙马这个人。说他天真烂漫好呢,还是说来者不拒呢。总觉得在他眼里看不见任何多余的事,只是一味将自己交给命运来安排。可就是一直以来对他庇护有加的神佛,也许在那天突然就没了再垂怜他的理由。然后我被派了去。

我正坐在佛堂的门边,将刀按照礼法置于右侧,缓缓拉开门。 ——恕在下来迟了。在下今夜奉伊东摄津之命,前来担任坂本先生的护卫。

懂吗?平日里练习的面不改色,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龙马这人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第一次见到我的另一个武士,一看就带着一肚子猜疑在审视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