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也六十九岁啰。

老天爷该不会还想让我活到七十吧。我自幼呀,在直觉上就优于旁人。不单是剑术,只要是跟胜负有关的事儿,就没有我赢不了的,可只有命数是我怎么也无法预测到的。也因为这样,年纪越大,就只觉得人生有太多意外。这一辈子总会有让人难堪的事,拙笨之处也闹了不少笑话。

第一个孙子出生时,我完全弄不明白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算什么。直到今年二月,长子家也生下了儿子,我才终于恍然 ——自己是爷爷了。

活得久了,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直到六十六岁,我都在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做守卫。这个家的二楼,从那时起就一直是学生们的宿舍,酒钱什么的自是不愁。能有个校外舍管的头衔,就不会被叫做隐居,最重要的莫过于女学生从来不会对我的往事感兴趣。

还是高等师范守卫时,时不时会去跟剑道部的学生稽古。所以说啊,男人就是麻烦。总想从我这儿挖出些往事来。于是我索性就去了女子高师。

更之前……是警视厅吧。一直干到明治二十四年,也就是我四十八的时候。

这么一想,我算是好福气了。离开警察行业的时候,身体也还没垮,又趁着精神还不错的年纪,从高师转行到了女子高师。到如今还能一边望着年轻姑娘的屁股,晚酌两口。

看来世上根本就没什么所谓因果报应。若要说恶有恶报,那过得悠闲自在的我是怎么回事?天谴都没砸我头上。也没见死在我手上的冤魂回来找我算账的。要只有一两个还好说,就当人家犯了懒骨头。再往后那就更荒唐。一个天下第一的杀人魔,不仅没受到法律制裁,御一新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执法者。所以啊,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和尚的说教,世上根本就没这样的天理。

我就这么说吧,其实就是杀了就赚,被杀了就赔的道理。身为一个可能会手刃他人的军人,这一点你可得铭记在心呐。啊,话题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要不就从让我舍去斋藤一 ——这个我用得最多的名字的那件事开始吧。你要是觉得受不了想逃的话,就趁现在啊。这些事信不信由你。要有什么话,也都给我装在肚子里别说出来。从刚才我就在观察了,你就属于那种立马上脸的类型。

说不定这恰恰就是你去年在天览试合上败给榊吉太郎的原因。就算是隔着老远,你那透过面金能看清的脸色,和胴台也掩不住的兴奋劲儿,太容易看透了。

高手对弈,胜负关键往往就在细微的小动作上。这也就是所谓的剑禅一致。所以呀,我的话信或不信由你,只是千万莫要流露于面色,就当是一种修炼吧。

那我就开始吧,关于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如果我的记性还可靠的话,那应该是庆应三年卯年的十一月发生的事。新历应该相当于师走[1]的月初吧。那是个呼吸都带着白气,满月的月光异常清冽的晚上。

我走在高濑川沿岸的木屋町道上,为了掩人耳目,还用头巾将月代遮住。约莫是夜里的五之刻吧,离深夜还有些时辰,可那个时代的京都的确不怎么太平,只要太阳一落山,跟深夜也没两样了。

岸边的枯柳吗,跟女人干燥的乱发一样,胡乱扭动的样子至今还印在眼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那时候的我,内心事实上是躁乱不安的吧。

我的目的地,是位于河原町三条下蛸药师角的近江屋新助方。一家给河原町道对面的长州屋敷送货的酱油屋。

当然,我可不是去买酱油的。我的猎物只有一个 ——寄宿在酱油屋二楼的那个叫才谷梅太郎的浪人。

其实我知道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名武士。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要加害于我。听起来可能有些玄乎,不过这五六年来我好歹在京洛的深巷中经历过了各种生死较量,所以哪怕是隔着半町[2]的脚步声,我都能听出是否带着杀气。

既然没有杀意,又为何要跟着?这么一想心里多少还是不太踏实。不过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应该就是在我失手后负责补刀的,或者说,就是来监视我能否取走才谷梅太郎性命的人。

可笑啊。被我盯上的人还能跑得了?我失手过?还是说担心我和那个叫才谷梅太郎的策士暗中勾结?谁不知道我最讨厌就是那种明明身为酒囊饭袋,却还成天把天下国家挂在嘴上的人。

要怀疑就怀疑去吧。只不过那时跟在我身后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至今我也没弄个明白。也是奇了怪了。

不管怎么说吧,当时京都的斋藤一,就是那样的一个武士。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一个杀人的机器。正因为是机械,才不会犯人会犯的错,成果也远远高于人类。只不过机器也会有坏的时候,他们也就是担心这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