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4页)

这一次,梶原开始仔细审视起一刀斋此人来。为迎客而穿上的袴看似老旧,但的确是上等的仙台平[11],折皱就跟刚上过熨斗般清晰且棱角分明。比起讲究,倒更不如说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江户风流。也许是他那从头武装到脚的清洁感,让高大而面无表情的他,反而难以给人耀武扬威的感觉。

不知为何,梶原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个被叫做一刀斋的男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剑客,但绝对不会是新选组的斋藤一。尽管从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来看,本人应当是并没有要欺骗谁的意思。然而传言这玩意儿,总是由玩笑开始,又在人们的津津乐道中被传播开来的。

只是,梶原的这一想法,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便被推翻殆尽。因为一刀斋竟然开始像在发牢骚般,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

“你小子嘴上的那几个天然理心流前辈,可不是什么值得向弟子们谈起的人物啊。近藤勇是个自卑的石头疙瘩。土方爱慕虚荣。至于冲田嘛,根本就是个跟疯狗没两样的男人。要是听了他们的事儿,反倒会碍着你剑术的修行。 ”

惊觉到一切不是骗局或误传,眼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那一刻,梶原举着酒杯的手颤抖了起来,为了不被对方发觉自己的动摇,他赶紧将酒送进了嘴里。

“怎么了?你不是说你想听嘛,我不过只是把想到的说出来而已啊。 ”

一瞬间,梶原只觉得自己脊背上掠过一阵恶寒。江户 ——那个似乎遥远却并不古早的时代,那段被明治所埋葬的黑暗岁月,如今仿佛破土而出,正生生地向自己逼迫而来。

自陛下贵体欠安以来,梶原中尉就结茧而将自己裹于其中。这一下,他终于找到了带给他莫名恐慌感的源头。明治,本就不是日本。自己曾错觉以为这个叫明治的年号会与日本的国号永远共存,而事实上它也不过只是武士时代终结的一个跳板罢了。

当旧的跳板被舍弃,自己虽身为军人但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日本国民,一时间无法适应这块名为大正的新跳板,暂时迷失了方向而已。“敢问先生本名。”梶原鼓起全身的勇气问道。“我可没什么本名。每杀一个人,我就会换一个名字。 ”“还请您能告知,您与后生的老前辈们共事时之名! ”

一刀斋的视线只在梶原的目光中做了短暂的停留,便又被虚空所吸引般逸开,就如此刻落在梶原脊背上的月光一般。“你能发誓吗? ”“今日之事日后必将绝口不提! ”“我不是指的这个。你能发誓听完我说的以后,决不弃剑吗! ”

看着梶原挺直脊梁斩钉截铁地回应自己,一刀斋那坚实的下巴只一点,目光却仍停留在月色之上。“新选组副长助勤,斋藤一。那是我曾经的名字。虽然也只是我众多化名之一,但若要说近藤和土方他们唤我最多的,也只有它了。 ”


[1]间稽古:课(业)间训练。

[2]礼金敷金:礼金过去是表示对房东的答谢,而现代更多的是成为了一种形式。敷金则相当于押金。

[3]坪:日本工地面积单位。 1坪≈3.306平方米。

[4]一升瓶:容量为旧升的酒瓶装的酒。 1旧升 ≈1.8升。

[5]熨斗纸:一种日式包装纸。

[6]生一本:指纯正清酒。

[7]下酒:京都、伏见等地送往东京(江户)的酒。属于上等酒。

[8]濡羽色:一种黑里透青、带有光泽的色彩。

[9]目上之人:身份、地位、辈分等在自己之上的人。

[10]箱膳:一种用来装一人份的食物的食器。

[11]仙台平:一种高质量的上等袴,武士时代有身份地位之人才会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