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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门,却没门的排场,玄关也不似玄关的模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间屋子,却无处不散发着一种与贫富无关的矜持。他能让来人连说明来历也得鼓足勇气,更能拒误入深巷的卖货郎于千里之外。

出来应门的是一位穿着纺绸常服,系濡羽色[8]腰带的老妇。她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这家的下人,而是家中之人。

眼见一位身着军服、腰佩军刀的陆军将校在如此非常的时刻来访,就算露出惊讶之色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位看模样应是剑客之妻的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是近卫师团的梶原。去年在全国武道大会的决赛上,败给了警视厅的榊先生。久仰家主在剑术界大名,望能得老爷真言,趁夜来访还望能引荐。 ”这是梶原掂量许久才想出的说辞。虽然这么说,不啻告诉对方就是榊给自己指的路,但只要不明说是他介绍来的,也不算是虚言。“原来如此。请稍待片刻。 ”这位剑客之妻神色依旧是分寸不乱,当她起身准备进屋时,视线停留在了梶原手中提着的酒瓶上。“那个请交给我保管。”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催促之意。梶原琢磨着对方也明白这是夜来访客的手信,马上递了上去。剑客之妻模样的老妇离开片刻又马上回到玄关。“老爷正在着袴,请先进里边来等候吧。 ”梶原还庆幸竟如此干脆,当他坐在玄关上脱掉长靴的时候,老妇的声音再度响起,与方才语气无异。“请将腰间之物交给我保管。 ”“你是指的……军刀吗? ”“是的。虽自知无礼,但老爷实在对刀类厌恶得很……”

梶原将配着青色刀绪的军刀从剑带上卸下交了出去。剑客之妻一如拿走酒瓶时那样,恭恭敬敬地用自己的衣袖包裹住军刀,接了过去。走上玄关右手边的台阶,就能听见寄宿学生窸窸窣窣的细语声。走廊一直延伸到内屋,透过尚未闭掩的门,能看见院内苔庭上撒下的月色。古灯笼下,是丛生的秋明菊,那不起眼的一点淡红映照在苔藓上的风貌,足以让人感受到家主的风范。

刚在房间内还没来得及端坐静待,一刀斋就出现在了面前。那是一个大个子老人,长长的白眉下,深陷的双眼炯炯有神。不,老人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他,他就是一刀斋,并无其他。

“如此夜晚来访,请恕我无礼。我是近卫师团的梶原中尉。 ”一刀斋的躯体被一种无言的气场所笼罩。尽管他什么也不做,单站在那儿,就让人感到压抑,威严尽显。

可梶原这人,身为军人却偏偏缺少了军人该有的敏锐。往好了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是缺心眼。但就连他此刻都被一刀斋的气势所压,一时间抬不起头来。

“百姓?”深沉的声音落在脊梁上。一想到自己毕恭毕敬,对方却如此口气未免欺人太甚,梶原立马坐直了身体。“不错。我的确出身多摩农家,不过如今已是陆军将校了。 ”

实际上,梶原一时间也是气上了头,甚至本想一跃而起,将自家归农之前的种种一一道出,却又觉得如此与对方较劲未免又失了大气。也许是察觉到梶原的愤怒,一刀斋的目光中多了些许缓和。

“武士只有在切腹被斩首时才会平身低头。 ”“平日里在道场就如此尽礼数。 ”“这里可不是道场。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卑躬屈膝,你武士的气概去了哪里? ”一句责备,平静却带着威严。说完他两手扶着膝盖,高大的身躯略向前倾:“多有失礼。我就是藤田五郎。 ”

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而与此同时,梶原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守的姿态。因为一刀斋那前倾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可能扑过来一般。

“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不该如此直视对手的眼睛。 ”

“军队里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

“我不知道那些萨长的乡下武士做法,不过直视对方绝不是武士应有的礼数。面对面的时候,必须看着对方的胸口处。不然你以为目上之人[9]是怎么来的! ”

“我不明白。持剑相向时不正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么?那为什么目前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撇开视线?难道这不算是警觉不够的表现?您所说的话实在是有些矛盾之处。 ”

“谁告诉你我持剑的时候会看对方眼睛了? ”

正说着,方才那位夫人模样的人端着箱膳[10]走了进来。上面除了两合德利大小的大酒杯,就只有少许下酒的咸菜。真是处处透着一刀斋风格的简约清净。

“您的意思是您不会?”看到夫人模样的人离开后,梶原接着追问。“不看。没人这么教我,不过是我从年轻时就有的习惯罢了。 ”“可要是不看,又怎能看出对方的动向? ”“没这回事。真是生死关头,真剑赌命的时刻,哪里还有机会让你去看清对方的动作。那么做只会让自己平生胆怯,要去看清一个生死未定之人的长相,是一件可怕的事,索性就不看了。 ”此时一刀斋已经拿起酒杯喝了起来。看来这也是属于他的做派。“不过你小子也是个怪人。才介绍完自己,还没寒暄两句话话家常,劈头上来就是剑的话题? ”果然如他所说一刀斋完全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即使视线有一瞬间相交也会马上撇开。“我军事方面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战术都不如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剑术这一项。 ”“挺狂妄的嘛。不过近卫师团的梶原……我记得就是那个因跟警视厅的榊交手而闻名的人嘛。那样的话,还算有点可以自负的资本。 ”梶原赶紧抓住时机道明了来意。“我虽出身多摩百姓,但自幼修习天然理心流。 ”一刀斋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看来对方并未回应自己剑尖上的诱导。“听闻老先生您与天然理心流颇有渊源,思量着能听听老前辈的事迹,必定受益匪浅。 ”回答他的,是一刀斋仰头一饮而尽的吞咽声。真是个让人猜不透看不清的对手,不过有几点可以肯定 ——应该属于老年人的圆滑老练在他身上丝毫看不见痕迹。也没有那些被称为剑术高手的人们脸上所能见到的彻悟表情。简单地说,就只是个老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