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页)

梶原的祖父,维新时牺牲在了上野山中。

据说祖父在脱藩之际,蹲在那时尚且年幼的父亲面前,告知自己殉死的理由 ——不战而屈、交出江户的行为只会成为后世之笑柄。随后还交代,此战后武士时代终焉,断不能为求生计,向萨长贼人卑躬屈膝,因此不如舍去未被玷污之刀回家归农。

于是乎,梶原一家在祖父战死、旗本屋敷被新政府收回后,就遵循遗言回了多摩的封地,当起了庄稼人。作为旧幕臣而言,也算是善终了。

梶原虽然只是普通农家的次男,但从小耳濡目染,在过往的熏陶中长大的他,依旧存了一份矜持。正因为这份矜持,他才毅然选择进入了陆军幼年学校。虽然他知道自己“稔”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但总觉得这是祖父留给自己的礼物。因为梶原这个姓氏,给人一种威慑感。如此一来,“梶原稔”从字面上看倒也不乏平衡感。

祖父遗言中的“萨长贼人”,到了梶原这一辈,却已鲜有人脑中还有如此想法。加之有他们幼年时期的日清战争以及进入士官学校后爆发的日俄战争在先,日本这个国家的概念已经根深蒂固。

就在明治时代被夜幕吞噬,大正迎来朝阳的那个黎明,梶原中尉遇到了乃木将军。那一刻,莫提什么对日俄战争大英雄的敬意,事实上一种让他也始料不及的不快感油然而生。因为马上的将军那数度回首的身影,映出的是身为军人不该有的懦弱。

当然,那样的感情只存在了一瞬间。后来梶原曾试图找出其产生的缘由,他发现答案很简单:是祖父那一声贯穿日本国家概念的“萨长贼子”,宛如诅咒一般,生生地刻印在身上,并顺着血管渗透了出来乃木将军享年应是六十有四。这么一算,将军年轻时正好就是维新时祖父视为仇敌的萨长兵中一员了。梶原意识到一个事实:不单乃木将军,东乡提督、山县元帅、大山元帅以及桂侍从长……现今军中的将帅们,几乎都是曾将自己的祖父逼上死路的那群仇人的朋党。

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送走乃木将军的灵柩后,那种莫名而生的颓然无力感的源头。也许是沉睡在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属于祖父的遗志突然失去意义的结果吧。连自己未曾察觉到的心中的尘埃,竟然也被将军一并扫走了。于是,明治结束。抬起头再看,已是大正新时代的天空。

对于将军之死,坊间不乏各种猜测与论调。而在梶原看来,自己心中得到的各种解答,都无一不是证明了乃木将军是时代的名将,亦是真正的忠臣。

所有的仪式结束后,连日工作的近卫师团得到了休假的机会。不论将校还是一般士兵,大家分为前后两批,分别获准了长达八日的假日。

梶原父母已不在人世,如今老家又由兄长继承,总不似过去那样能随意回去了。于是他决定这个长假索性就泡在剑术修行里。就在去年的全国武道大会上,他终于杀入决赛,于他而言,如此的剑术造诣,也算是自己身为军人的价值了吧。

秋意已浓,残暑尽散。他琢磨着不过两个月的练习空白期,要补上应当不难。梶原中尉自记事以来就开始修习剑术,而他所学的是被称为多摩当地流派的天然理心流。


[1]将校:少尉军衔以上的军人。士官。

[2]参内:进宫晋见天皇。

[3]《哀之极》:由明治时期活跃于日本的德国作曲家 Franz Eckert所作的葬礼进行曲。

[4]轜车:亦作车,载运棺柩的车。

[5]学习院:学习院大学( GakushuinUniversity),是由学校法人“学习院”设置,位于日本东京丰岛区的一所著名贵族私立大学,因大部分的皇室就读于此校,被公认为日本的“皇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