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页)

黑影解开贾小朵的红袄,手探入小朵胸腹,但不是抚摸,而是配合另一只手在红袄外面寻找下刀的位置。他两手一里一外配合,隔着红袄不慌不忙地扎了小朵三刀。然后他将红袄里的手和尖刀同时抽出来,合好小朵的红袄。

一根火柴燃起来,照亮贾小朵惊恐的脸和眼角的泪痕,鲜红的血将鲜红的袄染成暗红。火柴点燃一根哈德门香烟,黑影吸了一口,轻轻呛了一下。血不断汩汩流出,泪也是。

珠市口,密集的人力车整齐码放在南城车行两侧。徐天拖车过来,归入车阵,摇摇晃晃地进了院门。车夫们交车晚,总是习惯在徐家开伙吃饭,院子里吵嚷热闹。院子中间立着个可怜的背影,徐天到了近前,才看清是臊眉耷眼的铁林。

“二哥,干啥呢?”

“接你嫂子回家。”面对徐天的明知故问,铁林冻得佝偻着赔笑。

徐天看他可笑的样子,忍不住揶揄他说:“不回家不正好?住胭脂胡同去呀。”

“宝慧不在我睡不着。”

数不清这是铁林第几次站在门前了,他仍旧佝偻着,时不时搓手跺脚驱赶着寒冷,毫不掩饰的卑微里夹杂着一点害羞。日子无非这样,鸡毛蒜皮,琐碎漫长,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徐天最了解铁林了,他收起玩笑,问:“我爸呢?”

铁林努努嘴:“屋里呢!”

“进去喝两口,多冷啊?”

“喝不成,万一宝慧出来看我没站着,前面就算白站了。”

铁林的佝偻许是动人的,可爱的,会让人觉得就算是打仗,这日子也总是值得过下去的。徐天绕过铁林,径直往厢房走,只剩下铁林冻得直跺脚,对着徐天喊:“不管啊?替我进去劝劝啊。”

房间里,徐允诺架着老花镜,手腕套着一副黄杨木手串,手串中间有块乌黑的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徐记。徐天进屋见着老爹,那股没着没落的心绪才平下去一些。

徐允诺面前搁着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还有几个家常菜。窗台上是一架老叶虬劲的盆景,还有几个讲究的蝈蝈葫芦罐。他正用耳朵贴着话匣子在听新华社元旦社论:“中国人民将要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这一点,现在甚至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

“爸。”

徐允诺要去关话匣子,徐天伸手将话匣子音量拧大,说:“耳朵本来就不好使,听得见吗?”

徐允诺的老花镜滑到了鼻梁上,从眼镜上方瞅着徐天,问:“吃了?”

“就下午蹭了碗面,头晕,里面有吃的吗?”

话匣子里,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战争走过了曲折的道路,国民党反动派在发动反革命战争的时候,他们军队的数量约等于人民解放军的三倍半,他们军队的装备和人力、物力资源更是远远超过人民解放军……”

徐允诺端详徐天的样子,关了话匣子问:“打人了?”

徐天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挨打了,看不出来?”

徐允诺倒也不在意,说:“四样点心几个水梨刚送进去,宝慧怎么又回来了?”

“二哥逛窑子,我这就去劝,关老爷子今儿在什么朝?”

冬蝈蝈在徐允诺怀里鸣叫,他将蝈蝈葫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耳朵边。清亮的叫声让徐允诺满足,“早起时候说又要挂龙旗,张大帅的辫子军不局气。”

徐天抓了一把花生米往嘴里扔,又抄了一件大棉袍,说:“我不跟大哥二哥去南边了啊,张罗张罗,共产党进城前把小朵娶回家。”

徐允诺愣了愣,问:“她妈应了?”

“我又不娶她妈。”

徐允诺笑了,打心眼儿里高兴。“早该这样,小朵扔下刀美兰,你扔下我,跑南边干啥?听说共产党局气得很。再说了北京城打北洋起改朝换代多少回,谁来不都过日子……”

这些话,徐天听了上百回,没等徐允诺说完,他已经拎着大棉袍出去了。徐天不走了,徐允诺的心定了下来,他抿口酒,将冬蝈蝈放回怀里,重新打开话匣子。

“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是国民党的反动派,或是美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

盆景挺着,蝈蝈叫着,任他城外改天换地,小门小户的日子有自己的色彩和节奏。老北平就是这样,千百年来朝廷更替,但这座城从未变过。这座城里的百姓也司空见惯了政府更迭,走了清朝来了北洋,走了北洋来了民国……无论谁来谁走,日子都是那个过法。

徐天从厢房出来,把棉袍递给铁林说:“这么喜欢宝慧,为啥还逛窑子呢?”

总算问了句正经话,铁林憋不住了,说:“兄弟,不怕你笑话,还是那事儿,都邪门了,天天吃中药可跟你嫂子在一起就怂,药劲儿到窑子就往上顶,我也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