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海看着罩神,像闲话家常似的说:“灯罩儿,外头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给您老面子。”灯罩看着金海,状似恭敬有礼。

“我兄弟是警察,你在四九城放出风要弄死他,疯了吧?”

“不知道是您兄弟。”

“低头跟我兄弟认个错,把梁子解了。”

“他打了我一枪。”

“所以啊,认个错就行了。”金海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徐天知道,金海越是这样说话就越是代表他生气了。

徐天盯着罩神说:“矮点身子,我脖子疼。”

罩神也盯着徐天,说:“金爷,我从来没给人低过头。”

“别废话。”

罩神俯下身子。

徐天说:“低头。”

罩神低下脑袋。

金海厉声喝道:“说话!”

徐天突然抄起炕桌,照着罩神脑袋一通狂抡。金海往炕里挪了挪,一直看徐天气喘吁吁地将破炕桌扔了,罩神已经昏过去了。

金海看着他坐回炕边,问:“什么意思?”

徐天喘着说:“出出气。”

“你这气从贾小朵那儿来的吧?”

“一半。”

“这种不懂事的女人搁从前早就不在了。”

徐天直愣愣地问他:“啥意思?”

“随你吧。”金海看着徐天的眼睛,有点泄气,摆了摆手。

徐天把地上的罩神拖起来,往肩上扛,“我带回警署备案,赶明儿入你的狱。”

大缨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柴刀搁在手边,跟一众大汉沉默对峙着。徐天驮起罩神出去,一院子黑道将徐天拦在院子中央。一个像头目的人上前,抽出一柄日本军刀,金海挑帘走出房门,说:“都干什么?”

头目依然挺着刀。

金海盯着头目问:“你叫什么?”

“没名儿。”

“回头我找你。”

头目想了想说:“行。”

金海对众人说:“我兄弟办案呢,散了。”

黑道们犹豫着。

金海厉声道:“都滚蛋!”

头目不动,眼里喷着火,直勾勾地盯着金海。金海迎着那团火,像是要杀人。黑道们不敢把事闹大,赶忙拉着头目出院。

徐天也没回头,将罩神扔进人力车,拉起来走了一段,来到刀美兰家门前,拍了拍门环,喊:“小朵,小朵!”

没人回应,徐天下台阶,拉车离开。

房间里,刀美兰听着隔壁院子隐约的声音,又听见徐天敲门的声音,不想理会,反手打开了话匣子。京韵大鼓响着:“……这正是狭路相逢冤家对了面,反倒来畏刀避剑一味地假装……”铿锵之声压在刀美兰的心里,就像钝刀子割肉,刀美兰透不过气,心思不宁。

胡同里行人少。特殊时期经常限电,原来的路灯几乎成了摆设。为了安全,政府要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只红灯笼。有一些灭了,大多亮着,烛火在红笼里摇摆。小朵本来想去敲金海家的院门,想起刚才被金海气得落荒而逃,举起来的手就又放下了。

贾小朵只穿了一袭小红袄在寒风里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完全没意识到后面跟上来一个人。

京韵大鼓的声音还在飘荡:“这佳人想到其间横铁胆,霎时间就犹如凶神附了体他的面色黄……”这声音不只在刀美兰的话匣子里,它似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它飘到街头,那里徐天正拉着人力车,车上是昏迷不醒的罩神。鼓声绵密,缠绕着他的脚,徐天越跑越快,似要挣脱。

“猛一扑佳人用力尽平生力,听呲的声,刀刺心口穿透了胸膛……这不抖颤颤,摇得金钩声乱响,淋漓漓,红毡翠被透血光……”大鼓声仿佛也飘进了胡同,黑影扑住贾小朵,小朵猛烈挣扎。

小朵终于摆脱出来,往胡同口狂奔。人影在后面跟着,从怀里掏出一只乙醚瓶子,往掌中的毛巾里倒。

夜更静了,京韵大鼓只剩板点。

身着小红袄的小朵跑出胡同,但分不清方向,夜路上有散兵游勇,那是小朵更不敢招惹的人。小朵惊魂未定,沿着墙根快步走,不时地回头。

破庙改成的白纸坊警署里,燕三和一名老警察在喝小酒,俩人就着一盘花生米喝得津津有味。徐天裹着寒风进屋,径直把罩神扛到后面的监房。

燕三喝红了脸,小步跑过来,打开监门。徐天交代燕三:“看好了,别喝大。”

燕三有点兴奋地说:“厉害啊天哥,逮着了!”

徐天将罩神放下,喘了口气,脚踩着警署的地,他不再没着没落了,神秘的鼓声终于从头脑里被清扫干净了。徐天只觉得是刚才跑得猛烈,缓了缓神,并未多想,但说不清心为什么还是悬着的。“咚、咚、咚。”心跳声击打着耳膜,一种寒意从他毛孔里散发出来,遮盖不住。

小朵气喘吁吁地奔跑,终于看见了白纸坊警署的灯笼,她心安多了,甚至扬了个笑,就像看到了徐天。她朝后看了看,感觉危险离自己远了,不由得放缓步子。近了,近了,她甚至看到不远处徐天从警署出来,小朵刚想张嘴喊徐天,黑影从后面冲上来,用沾乙醚的毛巾捂住了小朵的嘴。小朵挣扎着被拖入暗处,很快就不动了,但她眼睛还睁着,意识还清醒,透过乱草她眼睁睁看徐天拖着人力车远去。她企图喊叫,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挣扎,可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让自己流下眼角的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