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页)

关山月拖着戏腔凑到闺女身边,唱道:“哪呢?我去叫。”

徐天咧嘴乐了,手一指,也跟着唱:“前院儿。”

关山月把手里的花枪递给徐天武生似的出去,徐天起身准备走,被关宝慧拦下:“跟这儿站着,我还没走呢!”徐天不跟她一般见识,止住身子,在门口找了个地方靠着,花枪颤巍巍地在他手里拿着,门神一样杵在屋门口。

院子里,铁林终于盼来了救星,关山月还扎着靠旗、踩着碎步。

铁林恭敬地一抱拳,用戏腔跟他打招呼:“岳父。”

关山月将铁林拉到一边小声地问:“咱们龙旗买了吗?”

铁林眨眨眼,不知道老爷子今儿是怎么个糊涂法,勉强答着:“没买。”

关山月狐疑:“刚你来碰见张大帅的辫子军没?”

“没碰见。”

狐疑变成了急切地说:“说了,家家户户都要挂,又要改朝换代。”

反正也没人,铁林也乐得找个人逗闷子,接着关老爷子的话说:“这倒是,听说共党的东北军前天到南苑机场了,清一水儿的老皮子帽。”

“蓄着辫子吧?”

“我没看着,可能压在帽子里,东北比北平还冷。”

“不对呀,张大帅的兵都屯在徐州。”

“岳父,您不一直是大清朝吗?这两天怎么改北洋了。”

“北洋不好吗?新生活新世界,你吃官饭应该懂啊!”

“过两天还得新,不知道新成啥样。”

关山月留在了旧世界,新世界是什么样呢?谁都不知道。

暖烘烘的房间里,徐天已经待不住了,眼神游离,关宝慧一直瞪着他。徐天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求饶道:“回去吧,二哥是真把你当宝贝,没你不行。”

“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行。”

“咱们都别嘴硬,我没了贾小朵就不行。”

徐天搁下花枪,将关宝慧的貂毛大衣拎起递过去,关宝慧不接:“这就算完了?”

“气儿不顺再接着回来,不过也是白回,这儿不是您家。”徐天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头就当宝慧是他姐姐,只不过眼下不能功亏一篑。果然,关宝慧夺过大衣,气呼呼地走出门。

门外,关山月和铁林还在鸡同鸭讲,俩人唠得还挺来劲。关山月问:“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铁林掀开大棉袍,指着里面的军装说:“保密局呀岳父。”

“吃哪口饭的?”

铁林想了想说:“目前主要对付共产党。”

“戴老皮帽从东北来的那拨?”

“没辫子。”

“杀过人吗?”

铁林还没回答,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好看见关宝慧从里院走出来,经过他身边径直往外。铁林赶忙跟上,向身后的关山月打招呼:“岳父我回了。”

关山月直喊:“问你呢,杀过共产党吗?”

铁林还是没回答,匆匆跟出去。铁林很想对关宝慧说声什么,却也没说出口,他一贯是被忽略的那个,转换不过来。

徐天从里院晃出来,说:“关老爷回屋吧,外头凉。”

一句话让穿着单衣的关山月恢复了一些对时空的触觉,缩了缩脖子说:“是真凉。”

城里传来沉闷的笛声,院子里的灯火应声而灭。

北平城内,灯火一片一片灭下去,只有皇城里有一些灯火,以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如长蛇般断续绵延的红灯笼。

房间里,徐天划着火柴,点亮油灯。墙上氤氲出一团光亮。

先前要走,现在要留,一天之内,自己的后半生就这么转了向。终于静下来了,徐天看着那团轻轻摇动的光亮,墙上贴着的奖状似乎也跟着颤。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卧室,却一点也不封闭,这是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出了门,是属于他自己的北平城,城里还有属于他的小朵。想到这儿,徐天的烦恼没了,只剩下心安。

沉闷的笛声里,有火柴划着,这声音却像蛇嘶。

又一支哈德门烟被那个黑影点燃。

短暂的光照亮因失血而苍白的贾小朵,以及她身下大片已经凝结的血。残存的意识让过往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小朵眼前轮番经过,可那景象越来越模糊。小朵特别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跟母亲吵架,为什么没有跟徐天多说两句……她就这么想着,想着,直至看不见她,看不见一闪一闪的烟头……黑影呛了一口烟,伸手过来试了试鼻息,然后缩回身子,掐灭大半支烟。小朵的脚脖子在寒风里,露着脚脖子上红线缠绕的小金铃。黑影拾起地上的剔骨尖刀,挑断红线,将小金铃握入手中。

黑影扔了剔骨尖刀,从乱草地里站起来,拨开一人高的草往外走。一只骆驼伸头过来,把黑影吓了一跳。今晚的月亮很大,小骆驼的嘴缓慢地嚼着,发出窸窣的声音,黑影看着骆驼停了一会儿,绕开它,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