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纵使千千阕歌(第3/8页)

我挺爱和那些熊猫聊天的,和后来那些动不动以骑行过318为傲的人不同,他们中不少人骑车横穿过欧亚大陆,却并没学会以此为谈资拿出来炫耀,偶尔提及,不过三言两语。

玩儿就好好玩儿,出来玩儿而已,走再远的路也算不上什么壮举。

人间道最搞笑的事情就是急急忙忙地去证明自己,更搞笑的事情是用证明自己来证明自己有多特殊多牛×。

嗯,那时候的背包客和骑行客都还没流行证明自己,都还挺正常。

他们因正常,而牛×。

不正常的也有,简直是神经病,很牛×的神经病。

当年骑行客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怪侠鸡毛也酷爱厮混东措,一身盔甲肩头两根翎毛,背后藏着一把尺长的战术军刀。

我俩初次见面时因为气场相左差点儿打起来,他斜着眼看我,我横着眼瞪他,我们握了15秒的手,他差点捏断我的指骨。接着就是拼酒,他不知道我是山东人,被灌翻在桌子底下。

我爬到桌子底下接着灌他……他后来跟人说我是个神经病。

鸡毛后来发神经,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义字,拔刀捅死了人。

那人或许该死,但在这个时代真的轮不到他去弄死,他才真的是个神经病,总认为自己还活在古代,单车是马,军刀是剑,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血染金鸡翎。

鸡毛亡命天涯不知所踪,被通缉到今天也没归案。

遇见了也不会认识了,十几年的时光,足以风化掉一个男人的容颜,和英气。

阿达也是个神经病。

阿达当时在拉萨自己做了个非法的音乐电台,经常有事没事操着一口虾饺普通话过DJ瘾。

他收集了400个G的音乐,我百般央求才拷贝出200个G。

阿达收集的音乐全是宝贝哦,除了国内外知名乐队乐手的完整专辑,还有竖琴音乐、印度西塔琴、坎布拉手鼓合集、巴伐利亚约德尔山歌、彼得罗斯山地风笛、老挝禅乐……

世界各地哪儿的音乐都有,甚至还有罕见的十二木卡姆原始录音。

我把那200个G带回云南,借给一些爱音乐的人拷贝了几份,其中的几个别有用心的人靠那部分音乐为基础,开了盗版淘碟店,并连锁了各个古城,他喵的王八蛋。

当年我问阿达是怎么搞到这些好东西的,他笑而不语,只教我一个小方便法门——他让我给他国的旅行者免单,免费请他们喝,喝大了以后不用掏钱,请用MD机、CD机或MP3里的音乐来换。

他说:现在随身听这么先进,哪个出远门的不带点音乐啊!

我深以为然,但收获颇微,因为等我开始学着做的时候,全世界人民都已开始流行用苹果iPod了。

不要问我iPod是什么。

那是个iPhone还未问世的年代。

浮游吧开业前,我常找阿达喝酒唱歌,他是广东人,需用粤语歌才能虐瘪了他。

我用白话唱《千千阕歌》,他捂着耳朵听,然后龇牙咧嘴地骂人,他说:你个仆街仔,都毋知你唱咩……

不理他,反复唱着自己最中意的那句: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

阿达那时已年过三十,是个矫情的文艺大叔,喜欢模仿午夜电台的情感DJ,他用DJ的口吻说:

这就是老歌的魅力,一句老歌,刹那就会掀起铺天盖地的往事,像猛地掀翻的五斗橱,曾经藏匿的、貌似已经遗忘的,忽然一下子就全铺陈在你面前。人一怀旧就容易老,所以……还是不要经常听经常唱为妙。他说,而且,都毋知你唱咩……

我笑话他道:你说得好像历尽劫波似的,装什么装,装什么鸡毛沧桑哦。阿达笑笑不说话,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抬手又是一口酒。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刚结束了一段感情,和很多年轻人一样,鄙夷沧桑又期待沧桑,热爱为赋新词强说愁,轻易就能给自己营造出一坨一坨的自我感动,动不动就自己撕开小伤疤往里面滴盐水。

反正,我记得我动不动就唱这首歌。

教会我这首《千千阕歌》的长发姑娘早已不知流落在何方。

她总是把牛奶说成“流莱”,把六说成“陆”,她把白话和重庆话夹杂在一起絮絮叨叨的声音,早已融入了我的心跳声中。

她在广州状元坊的窄巷子里对着我哼唱: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当时有风,她栗色的发丝不时逸到我的眼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