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第4/9页)

“难道说,你是那什么吗?眼睛看不见吗?”一旁的女人用一种既不算直白也不够委婉的中间方式问道。

对我来说,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问题了。十九年来,我已经被无数次问到这个问题,将来也一定会这样下去。这一定跟那些奇名怪姓的人做完自我介绍时,被对方说“你这名字真奇怪”的情形一样。

“是的,我看不见。”我对着话音的来向,即我的侧面转过头,说道。

“哦……”女人用比刚才更加暧昧的语调说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应答。她的声音中留着稚气。凭她未经同意就坐在我旁边、毫无顾忌地跟我搭讪,我觉得她的年龄应该不大,或许才十几岁。又凭她发声的位置,即嘴的位置,我判断她的个子应该很高。她应该超过了十五岁,但比我要小。

“你眼睛失明,活得可真不容易啊。”她接着说道。

“是啊。”我一直觉得,每当我这样回答时,最好要让对方听起来很轻松,“一直想办法努力呢。”

“哦……”她又说了一遍,“你完全看不见吗?”

“是的,完全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吗?”她的话语中充满期待,或许是在等着我回答一句“什么都看不见。”

“连你烫过的卷发都看不见呢。”

“咦?”她止住了呼吸,应该是觉得很奇怪吧,“你怎……怎么知道?”

我露出一丝微笑。“刚才你坐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一股气味,应该是烫发药水那种独特的气味吧。所以,我猜你一定刚从发廊出来。”

“真厉害——”她虽然这么说,却听不出一点惊讶的意思。她好像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那,你猜得出我头发的颜色吗?”

“肯定不是黑色。”

“好厉害——”

“如果是黑色,你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但所谓黑这种颜色,我自己并不能理解——我没把这句话补上去。

“太厉害了——大哥哥,你真聪明。”她这话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随口敷衍,我并不清楚。

“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这并不是我特别想知道的信息,只不过因为她坐在我旁边,我感到一种该把对话继续下去的义务。

“倒,”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倒不如说,我今天是来表演的。”

“啊,在舞台上。”我指着十点钟的方向说道。

“我们学校有个铜管乐队,今天我们有演出。”

“那你到我这里来,没关系吗?”

“我猜我爸爸说不定会来看表演,所以过来找他。”

“要能来就太好了。”

我未经深思就脱口而出。她却忽然笑了出来。“不对,恰恰相反!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要来看。太丢脸了,真是个傻瓜爸爸。”

这个世上肯定有无数我无法推测的烦恼。“可是,今天是工作日呀。”

“我爸爸是个体出租车司机,时间很自由的。”她说完,故意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该走了。”然后她站了起来,“再见,打扰了。”她这句话是对着贝斯说的。

我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把她叫回来。最后我还是决定开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把那个包放下来?”

要是包被你偷走,优子生气的对象说不定就是我了。

6

“咦?”她停住脚步,发出了一声带着惊讶的感叹,“你看得见?”

“刚才你站起来的时候,椅子上的手帕飘起来,撞到了我的膝盖。应该说是碰到了吧。反正,我觉得是优子垫在包下面的那块手帕。”

她此刻大概在默默无言地盯着手帕落下的地方。

“优子是和我一起来这儿的女孩,她去买饮料了。刚才她走远的时候,我记得她身边有铃铛在响,那是安在钱包上的铃铛。声音很清楚,这就说明她是从包里取出了钱包,只带走了那个。也就是说,包被留在了这里。你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手帕飘了起来,所以我猜你把包拿走了。我没说错吧?”我说这话时,尽量不让对方感到不快。

或许她一开始走到长椅旁边时说的那句“真可爱”,指的并不是贝斯,而是这个包。或许她是被这个孤零零留在这里的包所吸引,想方设法要把包拿走。而我双目失明的事实可能也鼓励了她实施这个计划。不过非常遗憾。

“说实话,那个包并不是我的,所以你就算拿走了,也不会给我造成太大的麻烦。不过,那个包好像——”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优子说过的话,“好像是限量版的。”

“请原谅……”她无力地说道。

她这句道歉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这让我吃了一惊。“不,没关系。”

我想象着优子会气势汹汹地怒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非常抱歉!”她一定在慌忙鞠躬,我感到周围的空气被呼呼地搅动着。烫发药水的气味也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