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海云自开(第3/7页)

“不不李婶,我只是路……”

邻居婶婶拍拍姑娘的手背,转身拾级而上:“等着,我给你拿去,你们家钥匙啊,这些年一直都还在我家放一把!”

这日的门是怎么开的,司徒今没印象,唯独清晰记得那一阵阵蠢货似的窒息感,让人止不住唾弃。屋里拉着半边绒料窗帘,光线如同一幕九十年代的电影,枯黄的实木圈椅、光泽暗沉的皮革沙发、六灯头的西洋吊灯、罩着防尘盖布的电视机……性格呆板的老式家具们在角落里伏首呼吸,有一种被时代遗忘的憨态。

三口之家早已不复,沦落成如今这般独居之所的面目。司徒今置身中央,双手执拗地插着口袋,握得很紧,周围挥之不去的冷凄,浸得身体空荡荡。

岁月在你眼前落下满地鸡毛,你连吹一口气,都显得于心不忍。

“咱们小区这些老掉牙的居民楼,前两年都做过抗震节能改造啦,楼体里边总算装进了保温层。”李婶进屋摁了摁墙,想到什么说什么。

“怪不得,外头看着确有改观。”

“当时每家每户都咚咚咚地打了上百个墙眼,倍儿吵闹,跟做骨折手术似的!”现在回想起来,李婶都觉得脑壳发晕,“不过有一说一,原地整整新,咱住着确实踏实许多。”

司徒今点点头:“缝缝补补又三年。”

李婶哈哈笑。

司徒今记得,从前他们整楼人一到冬天就挨冻,虽有供暖,但由于建筑单薄不足以御寒,白天站在屋里都打哆嗦,夜晚得盖两三层棉被才能凑合睡。这些记忆她鲜少触碰,正如她绝口不提,年少冬季总是起夜替自己掖紧被褥的身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邻居讲着讲着才想起自家厨房还煮着东西,连忙小跑回去,嘱咐姑娘待会儿上楼来吃过点心再走。

终于无人在旁,司徒今如获大赦,短短片刻,人像跑过万米一般累。沙发就在脚边,但不能坐,就像干果盒里依旧放着她爱吃的茯苓饼,亦是不可尝。

很多东西只能靠眼承担,拿手碰一下,都忌惮。

立式古董钟敲出整点报时,那暌违已久的声响,像又一波触发情绪的号角。司徒今侧耳聆听,待它彻底偃息,才走到窗边接起频频躁动的手机。

“喂。”

应着声,她脑袋一偏看到窗侧的白墙。

从前丈量身高留下的刻度蓦然闯入视线--那是一个个埋葬于过去的出生日,对应着一道道象征成长的划痕,从米尺以下,骄傲地节节攀升,然后戛然而止于那个瓦解一切的夏天。

司徒今回过神:“刚刚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明叔醒了。”病房外,倪年回头张望正被医生护士围绕着的那张床,声音像股报喜的春风,“我说明叔醒了!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司徒!”

双眼剜着墙面上的数字,良久,司徒今舔了舔牙齿。

“噢。”

倪年往墙壁上一靠,将司徒明苏醒后的第一手情况如实转述,末了,她长吁一声:“真的太好了,是不是?”

那端不说话,没漏出丁点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

一个换气后,司徒今说:“往机场走。”

机……机场?倪年不由站直了身子:“怎么回事,你要走了吗?为什么这么突然?”

“早前订的票,忘记吱一声。”

倪年将信将疑,双方均默了一会儿。

“那,灵感找到了?”

“找到了。”

“怎么样?”

“还不错。”

“你真棒。”

窗边起风,风眯眼,终于吹得屋间那人难堪重负,不得不蹲下身去,狠狠捏住了眼窝。

“我一直……”

倪年看着半空,仿佛并没有听出对方语气间一闪而过的变调的怪异:“既然如此,也好,你安心回去备展,其他一切都不用顾虑,交给我们。”

司徒今咬住唇。

电流涌动间,幸好世上有人能够读懂你的沉默。

“不要怕,无论怎样的你,我都骄傲。”

“陈勒说……”

“强势的懦弱的,冷漠的热忱的,嘴硬的心软的,都骄傲。”

无人窥探的老屋窗下,司徒今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OK!先这样,主治医师叫我过去呢,你落地了记得报平安。”

“倪年--”

“嗯。”

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砸到地板上。

直至今日,终于将话说出口的时候,司徒今才发现从来以示弱为耻的自己,竟如此紧张,又笨拙。

“我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但有朋友,是件特别好的事情。”

晴空蓝兮,是能见度极高的那种朗目,夕照在城市西边开得隆重,将空气都晒成金色。产科六病区的壁钟指向交班时间,倪年带上责任病房的门,把一推车的药品、器械推回护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