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冬天说着说着就到了。

北京开始集中供暖已有半月,在隔壁人家帮忙重装完电脑系统的倪哲回身进屋,将邻居自己做的芸豆糕搁到柜子上。倪年房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他闻声去瞧,见地上敞开的行李箱中码着层层衣物。

“明天就出发吗?”他扶着门框问。

“是啊,采集前要提前几日进行皮下注射动员剂,得过去做准备。”

“真的不要我陪你回去?”

忙于整理的倪年终于回过头,打量他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笑了笑:“马上就期末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准备考试吧。左右不过是一些常规程序,我应付得来。”

话说两个多月前,倪年突然接到中华骨髓库北京分库的来电,说经过检索,她的HLA初配型与一位八岁的白血病患者相合,询问她能否考虑进行进一步的配型检查和捐献。

刚到单位参加工作那年,倪年和同事在一次院方组织的无偿献血活动中,一起加入了造血干细胞捐献志愿者队伍。当时做了登记,也预留了个人资料。

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接到一桩初步配型成功的通知。

更没想到的是,那位患病的小女孩儿是泉州人。

倪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一周后,高分辨检测结果与患者相合,配型宣布成功。不久后又安排了一次全面细致的体检,确认倪年完全符合捐献条件,接着便签署了同意书。直至日前,中华骨髓库的工作人员通知她手术时间基本确定,倪年便向领导请好假,提早几日过去配合准备。

这些年骨髓移植已经渐渐被造血干细胞移植代替,捐献过程就跟献血似的,所以倪哲当然不会太担心姐姐出什么问题。他只是打心底不愿让她一个人,回到那个叫作故乡的伤心地。

本想再做一番争取,结果有人敲门,倪哲只好悻悻然去应。

叶鲤宁边进屋边解围巾,又脱下那身黑色羊绒大衣,一起搭到沙发背上。房间里倪年已经闻声而出,一眼锁定到他身旁的箱子,脸上登时大写的惊讶:“你跟三千万,绝交了?”

某天文学者与家宠交恶,一怒之下愤然出走?

“我请了年假,明天陪你一起回泉州。”

“……”

“放心,上午给你订机票的时候,多订了一张。”

“……”

“台里听说我是陪你去做好事救人,二话没说就把假条批了。”室内温暖如春,叶鲤宁牵过倪年的手拉着,两双干净的手指相缠,“领导让我向你这位功德无量的‘叶鲤宁家属’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好人必有好报。”

“叶鲤宁家属”这个梗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一副要在整个天文台流芳百世的模样是怎样?

倪年哭笑不得,不过此时她的重点在于--陪同就陪同,可你今天晚上就拎着行李过来是几个意思?

脸皮三尺的男人果然印证了她的想法:“今晚我住你这里。”

“……”

“……”倒茶过来的倪哲险些把水给洒了。

总而言之,叶鲤宁在倪年的床上与她非常相敬如宾地躺了一夜。

或许面对弟弟,倪年总是习惯性选择做一个妥帖可靠的姐姐,然而明眼人却能在去的途中察觉出她难掩于心的复杂情绪。

飞机上叶鲤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只对臂弯中近乡情怯的人抚慰了一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她竟就此平静下来。

抵达泉州,经过连续几日的动员剂注射,这天上午,倪年躺到了采集室的病床上。

周围各种机械器材、输血导管,阵仗挺大,负责此项工作的主任技师听说捐献者是同行,于是连连称好。叶鲤宁陪在旁侧,看着鲜红的血浆通过透明皮管从倪年身上缓缓流入采集器里,他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四个小时左右。”主任技师回答。

他颔颔首,伸手摸了摸倪年常温的额头:“疼不疼?”

“刚开始有些胀痛,现在好了。”她将切身感受如实说。

采集室里没什么噪音,只要捐献者不乱动,机器也不会发出报警声。倪年老老实实躺在那儿,眼珠子盯一处久了,便转到别处排解无法翻身的苦闷。墙壁上挂了数幅中外医学界先驱的肖像,倪年望到那幅亲切的南丁格尔,糗笑着回忆:“当年毕业典礼的授帽仪式前,我担心忘记女神的誓词,硬是在台下紧张得满头大汗。后来院长替我戴帽时,不知从哪儿掏出块手帕替我擦了把汗……”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叶鲤宁在她家翻过毕业册,遂调戏了句:“院花也会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喂喂喂,你……”碍于像个瘫痪一样不能动弹,倪年只好腆着脸被撩,“宣誓呢,很重要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