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流血法律(第4/6页)

詹米发出被逗乐的哼声,坎贝尔大声地咯咯笑了起来,用短马鞭戳了戳麦克尼尔的肋骨。

“你被难住了,安德鲁!”他说。

麦克尼尔没有回答,但是他的颈子变得更红了。此后我们便沉默着骑马,麦克尼尔的双肩都耸到了耳朵下面。

虽然有些满意,但这次对话并没有让我的神经放松下来。我揪紧了心,担心我们到达锯木厂时会发生的事情。尽管他们不喜欢贝尔纳斯,显然都认为这件事情可能是他的错,但丝毫没有迹象表明这会改变那个奴隶的命运。

“不好的法律,但它仍然是法律”,坎贝尔之前说过。而且,我之所以双手发抖,手心的汗打湿了缰绳,并不是因为我在想到司法暴行时的愤怒或恐惧,而是因为我在想詹米会怎么做。

我从他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他放松地骑着马,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松散地蜷曲着搭在大腿上,旁边鼓起的就是外套里的手枪。

他之前准许我同行,但我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因此而感到安慰。他那样做或许意味着他觉得不会有暴力行为,但是这是否就意味着他会站在边上,让他们处决那个奴隶?

如果他袖手旁观……我口干舌燥,鼻子和喉咙里都阻塞着在马蹄踩踏下团团扬起来的棕色灰尘。

他说他已经身在其中。但是,身在什么当中呢?身在氏族和家庭中,没错——但是身在这件事当中吗?苏格兰高地人会因为触及荣耀或激起热血的事情而拼命搏斗,但是他们对外界的事情大多都漠不关心。他们在山区要塞中与世隔绝数百年,不乐意去干涉别人的事情,但是那些来干涉他们事情的人就惨了!

显然,坎贝尔和麦克尼尔都觉得这件事情是詹米的事情,但是他自己这么想吗?詹米不是那种与世隔绝的高地人,我这样安慰自己。他周游各地,受过良好教育,有文化。他很清楚我对现在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但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的意见在今天几乎不会被考虑。

这个下午炎热无风,知了在路边的草丛中大声鸣叫,但我的手指在缰绳上冰冷又僵硬。我们在路上超过了一两批人——小群小群的奴隶,步行着朝锯木厂那边走去。我们路过时,他们没有抬头看,而是退到旁边的树丛里,给我们让路,让我们骑马小跑过去。

詹米的帽子碰到低矮的树枝,掉了下来,他灵巧地接住帽子,扣回到头上,但是我瞥到了他暂时没有遮挡的面容,他脸上的线条焦虑地紧绷着。

我们突然进了松林,摇曳的黄绿色山桃木树叶或桤树叶突然变成了清凉的深绿色,就好像我们从海洋表面潜入了深海。

我伸手去摸那个挂在马鞍背后的木盒子,试着不去想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心里为我可能会在这场才开始的灾难中恰当扮演的唯一角色做准备。我可能没法阻止伤害的发生,但我能够试着去救治已经受伤的人。我可以消毒和清洗伤口——我有一瓶蒸馏酒,还有用鲜榨蒜水和薄荷制成的清洗液;然后我可以包扎伤口——没错,我有亚麻绷带——但是包扎前肯定要先缝合?在思考如何处理贝尔纳斯被割下的耳朵时,我停了下来。我耳朵里那种嗡嗡声不是来自知了。走在前面的坎贝尔突然停下来聆听,我们其他人全都停在了他后面。那是远处的许多说话声,低沉、愤怒,嗡嗡嗡的,就像蜂巢被翻过来摇晃了似的。然后,有低弱的喊叫声传过来,接着又传来一声突兀的枪声。

我们冲下最后那个斜坡,避开树木,冲进锯木厂的空地。空地里全是人——奴隶、契约劳工、女人、儿童,惊慌且混乱地跑着穿过一堆堆锯过的木材,就像斧头劈开木材后暴露出来的白蚁。

接下来,我完全不再关注人群。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锯木厂那边,那里配装着一台起重机,上面有个巨大的吊钩,用来把圆木升到锯床的高度。

一个黑人男性被刺穿挂在吊钩上,像蠕虫那样可怕地扭动着身体。起重机下面的平台上就积着一摊血,空气中血液的味道带着甜味。

我的马在人群的阻挡下,不安分地停了下来。喊叫声淡去,变成了呻吟声和人群中女人的杂乱的低声尖叫。我看见詹米溜到我前面,从人群中挤着朝平台走过去。坎贝尔和麦克尼尔跟着他,严肃地推搡着穿过人群。麦克尼尔的帽子不小心掉了下来,被人群踩在了脚下。

我呆坐在马鞍上,动弹不得。起重机旁边的平台上有其他人,一个小个子男人,脑袋上荒诞地缠绕着绷带,身体一侧满是血迹;此外还有几个白人和黑白混血的男人,他们拿着棍棒和火枪,不时凶狠地向人群戳动。

人们看上去丝毫不像是在往平台冲过去;相反,他们看上去是想离开。我身边的那些脸庞上,大多印着从恐惧到震惊的各种表情,只有零星几个闪现着愤怒——或者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