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岑旷在自己的小屋里整理着行李,其实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她压根儿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整理。虽然已经在人族社会混迹了一年多,她仍然没有化妆和佩戴首饰的习惯,不过走在街上,那副美丽容颜依然能吸引很多目光。魅的凝聚往往会造就特别出色的容貌,或者极端丑陋的畸形,岑旷幸运地赶上了前者。

岑旷把几件衣服叠进包袱里,打好了结,似乎就无事可做了。只是在她心里,始终还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在叶空山身边已经一年多了,她从来没有听到对方谈及过他的家人,半个字都没有。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叶空山有着一个他并不爱的父亲,一个总与他针锋相对的哥哥,好像还有一个总是护着哥哥的母亲。他不提,不谈,但总有面对他们的时候。

他一定有着很悲惨的童年吧?岑旷禁不住这样猜想。在她面前,叶空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智者,一个懒散却长于破案的捕快,一个牙尖嘴利的浑球儿,一个似乎懂得所有事情的老师。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被自己的亲哥哥如此轻蔑侮辱,还能表现出习以为常的神态。这是一个陌生的叶空山,一个她过去无法想象的叶空山。

这原本是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但她还是禁不住要去猜想叶空山过去的生活,并且这样的猜想一次次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为什么不问我?”叶空山问。

岑旷侧过头,看了叶空山一眼,没有回答。此时两人各自骑着一匹快马,正行走在宛州通往中州的官道上。从清晨出发之后,到现在已经是中午,几个对时中,两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岑旷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但又始终不敢问出口。

“是不是担心你想要问的问题会刺激到我,让我伤心?”叶空山又问。

岑旷很想摇摇头,但她天生不能说谎,迟疑了许久,只能开口回答:“是的。”

“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叶空山说,“前面有一家酒肆,我们歇歇吃点儿东西,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不然这一路你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岑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人跳下马,在那家简陋的路边酒肆里要了两碗面和一壶酒。岑旷刚吃了小半碗,叶空山已经风卷残云地连面带汤解决干净,然后连喝了三杯酒,脸上露出很满足的表情。

“在我小时候,如果吃东西敢吃得这么快、这么粗鲁,一定会被我家老太太揍的。”叶空山说,“而我哥哥不管吃快还是吃慢,都没有人责备他。”

“我可以想象。”岑旷回想起兄弟俩简短而含义丰富的对话,“那你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你哥哥是九州神捕,你也是个很厉害的捕快,那你爹一定也不是寻常人等吧?”

“我父亲曾经是个将军,后来因伤退休,在兵部领了个兵部侍郎的闲职,官居三品。”叶空山说,“叶征鸿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哇,那是你父亲?”岑旷吃惊不小,“当然听说过,现在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在说着他的故事呢,那可是一代名将啊!”

叶空山嗤地一笑:“名将?那倒的确是。可惜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冷漠威严、令人厌恶的老头子罢了。”

于是岑旷第一次听叶空山讲述了他的童年。据他说,他出生时,父亲还没有退休,每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带兵,征讨各种各样的叛逆和强盗,家中往往只有母亲和两兄弟在。一般而言,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儿一起成长,发生一些冲撞摩擦总是在所难免,但叶家兄弟的母亲表现出极度偏袒其中某一方的态度。

“只要我和哥哥发生什么争执,母亲总是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斥骂我或者责打我,哪怕此事明明是叶寒秋理亏。”叶空山面无表情地回忆着,“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又哭又闹地抗议,到了后来,我发现这些全都无济于事,我母亲不可能有丝毫改变,也就不再抗争了。我至今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于是偷偷把它养了起来。两天后,我的哥哥发现了那只鸟,并且做出了一个不平凡的决定:他要把这只鸟烤来吃掉……”

岑旷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没能得逞,对吧?”

“他比我大一岁,也比我强壮得多,但我用尽全力反抗,不小心把他推倒在地上,额头上磕出了血,”叶空山说,“他的哭声招来了母亲。母亲甚至没有多问一声,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拖回房里锁了起来,然后急慌慌地去给哥哥包扎。然后,她重重地打了我一顿,打得我三天后才能起床,正好赶上我哥哥把那只小鸟的羽毛全都粘在了一个布偶身上,拿到我面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