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叶空山的父亲叶征鸿的确是在一种很怪异难解的状况下死去的。

据家里的仆人交代，在他突然出现并且突然受到致命重伤之前，叶征鸿已经失踪两天了。鉴于这位老人在步入暮年之后一直有点儿神神道道——高兴起来就会出门几天几夜不归，等仆人们着急得准备报官时，他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床上呼呼大睡——所以也没有人为此感到太紧张。

他们的判断似乎是正确的，因为两天之后的下午，一个出门买菜的老仆人果然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街上见到了叶征鸿。他连忙走上前，准备招呼着主人赶紧回家休息。

但叶征鸿并没有理睬这个仆人。他的脸上带有一种近乎醉态的表情，双目茫然无神，脸色灰白，嘴角微微抽动着。一向步履矫健从不服老的叶征鸿，此时却如同一个衰迈的老叟，迈着细碎的步子，一点点地在街上挪动着，走在下午灿烂的阳光里，仿佛只是受着本能的指引，才走到了家门附近。

老仆也被叶征鸿的表情吓坏了。他想要搀扶叶征鸿，但他的主人狠狠地把他用力推到一边，以至于他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老爷！您怎么了？”忠诚的老仆顾不上呼痛，开口就只是呼唤着叶征鸿，“回家吧！老爷！”

这声呼唤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也为接下来叶征鸿的死找到了数量充足的目击者。人们看着这个蹒跚而僵硬的老人旁若无人地踟蹰前行，全然不顾道旁仆人的喊叫，都在猜测着他的身份来历。

叶征鸿仍然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却仍然只是木然前行，好像生命只剩下了行走这件事本身。人们看了几眼，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也许这就是一个寻常的疯老头儿，一个随时等待着死神召唤的无足轻重的路人。

人们的视线还没来得及移开，离奇的变故就发生了。此前一直表情漠然、有若僵尸的叶征鸿，突然圆睁双目，气喘如牛，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伸出手指直指前方，就好像青天白日见了鬼。

围观者自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叶征鸿手指指向的地方，一个手捧花盆的青衣书生正在脚步轻快地从街旁走过。这个书生衣着朴素，相貌寻常，脸上透出几分呆气，正是那种到处都能见到的呆板读书人形象。

这个书生能有什么奇特之处？所有人都糊涂了。但叶征鸿的整张面孔都在巨大的惊吓中变形了，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动着，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流出了口涎。他双眼怒睁，似乎是要把眼眶都胀裂，眼白上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这副表情把老仆人吓坏了。

“老爷，您怎么了？”他走上前去，第二次试图搀扶住叶征鸿，“咱们回家去吧，别站在这儿了。”

但叶征鸿第二次推开了老仆。他直直地瞪视着那个已经被吓坏的书生，目光中仿佛能滴出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拼命抓扯着自己的须发，一缕缕保养良好的银发就这样被硬生生揪了下来。

“他发疯了！”人们喊道，“那个老头儿发疯了！”

是的，叶征鸿发疯了，但这并不是他疯狂的终点。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高速驶来。车夫拼命勒着拉车黑马的缰绳，嘴里大呼小叫着：“快躲开！马惊了！快躲开！”

人们慌忙闪出一条道来。街中心只剩下叶征鸿一个人，他仍旧在疯狂地号叫着，声音已经近乎嘶哑，鲜血从被扯伤的头皮上慢慢流下。马车已经靠得很近了，他却视若无睹。

“老头儿，快躲开啊！”“老爷，快躲开啊！”车夫和老仆一齐发出绝望的喊叫。

随着这两声喊叫，叶征鸿终于挪动了步子。但他并没有逃向路边，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决地、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飞奔的惊马。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后，他的身体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