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住在自己家里,但叶空山此行毕竟属于公派的任务,在此过程中受的伤也属于工伤。衙门很快派大夫来为叶空山做了检查。岑旷提心吊胆地等在一旁,最后大夫抬起头来,轻轻地叹息一声。

“现在看起来,生命危险倒是没有,”大夫说,“但是他的头脑可能会长期处于一种封闭状态。”

“封闭状态?什么意思?”岑旷急忙问。

“在受到精神攻击的同时,叶捕快一直在全力相抗,”大夫说,“这种抗拒使他的精神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某种自我保护……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田鼠受到天敌惊吓的时候,一下子钻到地底去。”

“一下子钻到地底……”岑旷有些明白了,“就是说,他的精神世界自我封闭起来了。”

“是的。现在他就好比是一个意识和肉体分离的人,只剩下空空的躯壳,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大夫说,“运气不错的是,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只是深藏在了某处,但什么时候能被挖掘出来,那就谁也说不准了。老实说,遭遇到那种程度精神攻击的人,即便是高明的秘术师也很难存活下来,叶捕快实在有些过人之能。但也正因为如此,想要唤醒他也很难,也许他会一辈子都昏迷不醒。”

大夫留下了一张药方,无非是些调理进补的药物,对病况没有直接的帮助。岑旷把药方交给叶添,回头看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叶空山,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从大夫的话里,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也许她将永远失去叶空山了。

叶空山是什么人?

首先他是一个捕快,相当聪明的捕快,总能从旁人难以注意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并且非常擅长揣摩罪犯的心理。所以尽管他有着种种恶行,衙门还是一次次地留下了他。而他虽然动不动就偷懒旷工、酗酒、辱骂上级,也的确不负众望地解决了很多疑难案件。岑旷成为他的下属之后,先后跟着他办理了若干要案,其中的鬼婴案、童谣杀人案和花魁剥脸案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其次,他是岑旷的上司和老师。岑旷自从凝聚为人形后,心里就对“了解人族”充满了强烈的渴望。但那时候,她的心就像水晶一样透明而纯洁,假如贸然进入人世中,也许会在一瞬间就被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幸运的是,黄炯把她交给了叶空山,而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捕快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她认识人世间的各种险恶,一次次地保护了她。

其三,他是岑旷的朋友和亲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岑旷已经习惯了跟在叶空山身后巡街,听他以尖酸刻薄的语气指点世事,陪他一起喝酒吃肉。叶空山擅长把所有人气得七窍生烟,但对岑旷,他总是带着几分保护的意味,宽容着她的幼稚和单纯。岑旷忘不了在侦破那起剥脸案的时候,自己曾在寒风中坐了一夜,正是叶空山把她带回家,替她揉搓双手以防冻伤,还给她煮了一碗面条。那碗面的味道现在仍在舌尖流转,无法忘却。

其四……

岑旷不敢再想下去。她坐在床边,看着叶空山的胸膛因为呼吸而平稳地起伏着,慢慢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根最重要的支柱。在过去的日子里,总是叶空山不断指点着她该干这样、该干那样,而现在,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再也没有什么人能纠正她的错误,带领着她找到正确的方向,从这一刻开始,她要独力扛起这一切,不管是寻找叶空山的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是找到袭击叶空山的神秘秘术师。

当然,后者其实应该由天启城的捕快来负责,但在叶空山的熏陶之下,岑旷并不信任他们。她相信,即便只是作为一个助手,自己也是叶空山的助手,比其他的捕快更强。只不过自己不是三头六臂,也没有长两颗脑袋,只能暂时把叶空山的案子交给他们,自己先全力查清叶父的死。

“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把一切事情都解决掉,不管是你父亲的还是你的。”岑旷轻轻抚摸了一下叶空山的面颊,“然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叫醒。我不能没有你。”

药味很浓,但叶添早已习以为常。由于年轻时的常年征战,原本身强力壮的叶家主人叶征鸿到了晚年疾病缠身,几乎每隔几天就需要喝药。这些活儿原本可以交给下人去干,然而忠诚的管家叶添总是亲手为主人煎药。现在,叶征鸿去世了,他又开始亲手为叶空山煎药。

“我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做这种事,”岑旷靠在厨房门边,“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的确讨厌他,但他还是叶家的少爷,我还是叶家的管家,尊卑是不能乱的。”叶添头也不抬,“当我讨厌他的时候,我会寻找他的痛脚去告诉老爷和夫人,让他的父母去收拾他,那是我能做到的。我只是一个管家,无权对他做什么,同时也有义务为他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