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伯百利的晚宴(第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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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斯特也离开了餐厅,比威瑟迟几分钟。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者要做什么。许多年来,他都在理论上认为,思想中的动机或者意图,不过都是身体机能的副产品。可是在过去差不多一年时间里——因为他成了门徒——他开始真正感受到了他一直坚信的这个理论。他的行为也越来越没有动机。他忙这忙那,说东道西,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的思想不过是在一边旁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旁观的思想还存在。他憎恨自己的思想,虽然也坚信所谓憎恨不过是一种化学现象。他身上尚存的,最接近于人类情感的是一种冷酷的仇恨,痛恨所有相信思想力量的人。这样的盲信是不能容忍的。世上将不会有,也绝不能有人类存在。可直到今天晚上,他才如此清楚而生动地意识到,肉体和其活动是唯一真实的,那所谓的自我意识,旁观肉体离开餐厅,走向头颅的房间,则根本是虚妄的。肉体居然有能力幻化出所谓“自我”的幻觉,这多么可恨啊!
就这样,这个否认自己存在的弗洛斯特旁观自己的身体走进了头颅室前厅,又猛然停下,因为突然看见一具赤裸的、血腥的尸体。一种叫恐慌的化学现象发生了。弗洛斯特停住脚步,把身体反过来,认出这是史垂克。然后他看着头颅室,夹鼻眼镜闪光,胡子尖尖。他根本不在乎威瑟和费罗斯特拉多的尸体。他关注的是一件更严重的事。通常放头颅的托架上是空的:金属圈被扭弯,橡胶管缠在一起,也扯断了。然后他发现地板上有个头;他弯下腰去看。是费罗斯特拉多的头。阿尔卡山的头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已经变成了费罗斯特拉多身体边那一堆乱糟糟的残骨。
弗洛斯特去了车库,依然没有质疑自己要干什么,又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车库里安静而空荡荡的;此时地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他使尽全力拿了一些汽油罐回来。将所能找到的易燃物都堆在客观性训练室里。然后他锁上了前庭的外门,从而把自己锁在里面。他的行为不知是受何种力量主宰,现在又把钥匙扔进了和走廊通话用的传声筒。他把钥匙尽力推开,直到手指再也摸不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用铅笔去推。然后他听见钥匙叮当一声落在外面走廊的地板上。他的意识,他那个讨厌的幻觉,在尖叫着反抗;而他的身体,即便有意,却也无力关注这反抗的尖叫。他想成为像机械钟表一样精确的人,现在他僵硬的身体冰冷,机械地走回了客观性训练室,倒出汽油,往易燃物小堆上扔了根点着的火柴。直到此刻,他的主宰才让他怀疑,是否死亡本身也不能消灭人类有灵魂的幻觉——不仅如此,而且会证明,死亡后会进入一个灵魂的幻觉狂奔不羁的世界。他只有灵魂能逃逸,身体却不能。他开始知道(同时又否认了这个认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灵魂和人的责任是存在的。他隐约地看见了他的满腔仇恨。即便是焚烧之苦也比不上这种仇恨。他挣扎着猛然扑向自己的幻觉。就在这个姿态下,永恒的死亡压倒了他,就像古老的故事中,太阳升起,压倒了人们,将其化作不动的顽石。
【注释】
[1] 后面引文许多为朱尔斯和威瑟等人的胡言乱语,只是音节,没有任何意义。——译注
[2] 原文为拉丁文。所谓巴别塔的诅咒,《旧约圣经·创世纪》第11章宣称,当时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译注
[3] 阿尔忒弥斯(Artemis),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译注
[4] 出自《亚瑟王之死》。——译注
[5] 原文为拉丁文。——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