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们将深空扯落于头顶(第6/12页)

“塞西尔,”丁波太太突然说,“他不会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吧?”

“要这么说的话,他是能做一些事的。而且在这方面,他大有作为比起无所作为,倒更危险。”

“他能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宇宙有无比的玄机啊。”丁波博士说。

“你这话可经常说,亲爱的。”丁波太太说。

“是吗?”他笑着说,“我不知道有多经常?就像你那个道里希[16]的小马和马车的故事一样老生常谈吗?”

“塞西尔!这我可有好多年没有说过了。”

“我亲爱的,我昨天晚上还听见你对卡米拉说呢。”

“哦,卡米拉。那就不一样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对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肯定……宇宙确有无穷的玄机啊。”他们俩沉默了几分钟。

“可梅林呢?”丁波太太又问。

“你是否留心过,这个宇宙,以及宇宙中的每个小角落,都在凝固,收缩,慢慢归于一点?”丁波说。

那些经过天长日久,知道谈话对方思维习惯的人会等待那人把话说完,他的妻子也在等待。

“我的意思是说,”丁波不等他妻子问问题,就解释说,“要是你研究过历史上某个时代的任何大学,或学校,或教区,或任何家庭——不管什么——你总会发现在这个时代之前曾一度有更多的回旋余地,冲突也不那么激烈;而在这个时代之后,置身事外的余地会更少,决断变得更加重要。好的总是变得更好,而恶的却变得更恶。即便是假装中立的余地,也日渐消失。形势越来越清楚,归于某一点,变得更激烈,更艰苦。就像那首关于天堂和地狱相对着吞噬快乐的中土王国……那诗是怎么写的?什么‘日日吞噬’……‘直至一切面目全非’。不可能是‘吞噬’这个词,这不押韵。我的记性这几年坏得厉害。你还记得什么吗,玛吉?”

“你所说的让我想起了《圣经》上所说的扬谷风扇,吹去糠秕,以求稻米[17]。或者像勃朗宁的诗:‘生活所务,不过是可怕的选择’[18]。”

“正是如此!可能时间流逝,其目的正是如此,此外更无他。可这不仅是道德选择的问题。一直以来,世间万物都变得更加鲜明,截然不同于其他。进化就意味着物种之间越来越彼此不同。思想愈加成为纯粹的精神,物质也愈加实在。甚至在文学上,诗歌和散文也渐行渐远。”

眼看这一席谈有突然变成纯文学讨论之虞,丁波太太以久经考验的从容态度,轻车熟路地将话题引开。

“是啊,精神和物质,当然了。所以斯塔多克夫妇这样的人想要既结婚又快乐就这么困难。”她说。

“斯塔多克夫妇?”丁波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关于这小两口的私事,丁波没怎么想过,可他夫人则不然。“哦,我明白了,是啊,我敢说一定与这个也有关系。关于梅林,以眼下来看,情况是这样的。他那个时代,还可能出现他那样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则绝无可能。当时的大地更像一只野兽。精神的力量也更像物理作用。而且还有——非善非恶的生灵在游荡?”

“非善非恶?”

“我不是说,有什么东西会真的非善非恶。一个有思想的生灵,或者服从上帝,或者不服从他。但是也会有非善非恶的生灵与我们相关。”

“你是说艾迪尔——那些天使?”

“哦,天使这个词对这个问题就已经有先主之见了。甚至奥亚撒本人也不同于我们的守护天使。实际上他们是智慧生命。问题是,到了世界末日,可能才能说某一个艾迪尔是天使或者是魔鬼,现在这样说或许也可以,但在梅林的时代则远非如此。这么说吧,大地上曾经有一些自行其是的生灵。他们不是受使命来拯救堕落的人类的天使;也不是残害我们的敌人。即便在圣保罗的著作中,也能一窥有些生灵,不能简单归为天使或魔鬼。要是再上溯……所有那些诸神、精灵、矮人、水精,命运女神,还有寿蓍。你我都知道,他们并不是完全虚构出来的。”

“你认为现在还有这种东西吗?”

“我想过去有。我认为当时他们还有地方可容身,可是宇宙已经更加归为一点。也许这些生灵并非都是有理性的,有些可能更类似于意志和物质结合为一体,没什么意识,更近似于野兽。其他的——可我真不知道。无论如何,这就是梅林所处的环境。”

“我觉得这听起来很吓人。”

“确实很吓人。我是说,即便在梅林的时代(他出现于那个时代的最后一刻),尽管你还能用心纯善地运用宇宙中的这类生命,却已经不安全了。这类生灵本性并不邪恶,但是对我们已经有危险了。和他们打交道的人,会因此而衰弱。这不是他们刻意的,但却无法避免。梅林努斯就是一个衰弱的人。他很虔诚谦卑,但体内有些什么被夺去了。他的沉寂有些死亡之气,仿佛一座搬空的房子。这就是因为他向某些生灵敞开思想,而那些生灵则将这思想扩展得太宽了。比如一夫多妻制吧,亚伯拉罕[19]这么做本没有错,但是人们会想到,即便他也因此而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