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副头脑和两副身体

前面有座农舍,在朦胧的光线下,蒂凡尼看不太清楚。农舍的四周种着许多苹果树。蒂凡尼拖着踉跄的步子走在勒韦尔小姐后面,从一根树枝上悬挂下来的什么东西碰了她一下,叮叮当当地摇摆着。不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

勒韦尔小姐打开门。她们走进了一间光线明亮、干净得惊人的小厨房。铁炉子里燃烧着的火苗跃动着。

“呃……我应该像个做学徒的样儿。”蒂凡尼说,飞行后还有些头晕,“我来弄点喝的,要是你告诉我东西放在哪儿……”

“不!”勒韦尔小姐举起双手大声地叫道。这喊声似乎让她自己吃了一惊,她放下手时,身子颤抖着。“不……我……没想到。”她用正常的声音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你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我带你去你的卧房,告诉你东西在哪儿。我来烧一些炖肉,你可以从明天开始做学徒。不必着急。”    

蒂凡尼望着炉子上咕咕冒着泡的罐子,桌上有一长条面包,她能闻出那是新烤的。

蒂凡尼的麻烦在于她的第三思维【6】。蒂凡尼的第三思维在想:她独自一个人居住。谁烧的火?煮沸的肉罐需要有人时时搅拌。谁在搅拌?有人点燃了蜡烛。那又是谁呢?

“这儿还有其他人住吗,勒韦尔小姐?”她问。

勒韦尔小姐绝望地看看肉罐和面包,又看看她。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她说。不知怎的,蒂凡尼相信她没有说谎。或者,不管怎样,是事实。

“明早见?”勒韦尔小姐几乎是恳求地说。她看上去很可怜,蒂凡尼真为她感到难过。

她笑着说:“当然,勒韦尔小姐。”

借着烛光,蒂凡尼作了一次简短的游历。离屋子不远处有间厕所,是双人位的,蒂凡尼认为这有点奇怪,当然,可能有其他人曾在这儿住过。还有一间只用来洗澡的房间,按照家用农场上的标准,这是对空间的极大浪费。还有一台抽水机和一个烧热水的大锅炉,真是奢华。

她的卧房是一间……美好的屋子。美好是一个非常好的字眼。所有的东西都有饰边,每件能盖罩布的东西都盖上了罩布。有人企图让这屋子……显出高兴快活的样儿,好像一间卧室本身就应该是高兴快活的。农场上蒂凡尼家的卧房里只有铺在地上的破地毯、一只水壶、一个放洗脸盆的架子、一个放衣服的大木箱子、一个古老的玩具小屋,还有一些印花窗帘,这已经够多的了。在自家的农场上,卧房只是让你闭上眼睛睡觉的地方。

屋子里有一个五斗橱。蒂凡尼箱子里的东西勉强算是塞满了其中的一个抽屉。

蒂凡尼坐到床上,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老家床的床垫旧得破了一个洞,所有的弹簧一齐发出各种声响;要是她夜里睡不着觉,她可以移动身体的各个部分来演奏《圣安格兰茨教堂的钟声》——叮叮当,叮当叮当砰,砰砰噼啪哐……

这屋子里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它是客房的味道,还有客人用过的香皂的味道。

在她箱子的底部有只小盒子,那是农场的木匠布洛克先生给她做的。他不做精细的活儿,所以盒子很笨重。她的盒子里放着一些……私人纪念品:一块稀有的白垩纪化石。她自己的黄油刻章,刻的是一个骑着扫帚柄的女巫,要是她在这儿有机会做黄油时会用得着。还有一块石头——这应该是一块幸运石,因为它有一个洞。这石头是她七岁时捡到的,当时有人告诉她那是一块幸运石。她不太明白一个洞怎么能让石块幸运,不过既然它在她口袋里待了很长时间,后来又安全完好地躺在了小盒子里,它可能是比绝大多数石头幸运,其余的石头被鞋子踢着、被马车辗着,凡此种种。

盒子里还有一张快乐水手牌烟草的黄蓝相间的包装纸、一根秃鹰的羽毛和一支用羊皮小心包好的古老的燧石箭头。在白垩地这个地方有很多燧石箭头,噼啪菲戈人用它们来做矛枪的枪头。

她把这些东西和她的日记本一起放进了五斗橱的顶格抽屉里,整齐地放成一排。但是它们看上去并没有使这个地方多些家的亲切感。它们看上去那么孤独。

蒂凡尼拿起羊皮和烟草的旧包装纸嗅着。它们并不很像牧羊小屋的味道,然而它们很接近那种味道,这令她眼中噙满了泪水。

她以前从未离开过白垩地在外过夜。她知道“思乡”这个词,不知道此刻在她体内生成的淡淡、寒冷的感觉是否就是思乡的感觉——

有人敲门。

“是我。”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说。

蒂凡尼跳下床,打开门。勒韦尔小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一碗炖牛肉和几片面包。她把它们放在床边的小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