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6/20页)

随后罗伊跪了下来,又晃了一下罐子,把盖子拧开。西奥多也放慢了音乐,只剩下悲伤、不祥的哀怨曲调,让屋里静了下来,听得大家脑后汗毛直竖。罗伊将罐子高举过头,看着众人,一个深呼吸后,将罐子翻了过来。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蜘蛛,褐色的、黑色的,还有橘色黄色条纹的,都一股脑掉在他头顶和肩膀上。他的身体过电般猛然一震,起身把罐子砸在地上,玻璃碴子四散飞去。他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开始晃动四肢,蜘蛛掉在地上,飞快地向四面八方爬去。有个裹着针织披肩的女士跳起来向门口冲去,还有好几个大叫起来,在一片骚动中,罗伊往前走了一步,汗湿的脸上还挂着几只蜘蛛,大声喊道:“记住我的话,人们,只要你们愿意,上帝会带走你们的全部恐惧。看看他为我做了什么。”然后他干呕了一下,吐出嘴里一个黑色的东西。

另一个女人开始拍打裙子,哭喊着说自己被咬了,还有几个孩子号哭起来。塞克斯牧师跑前跑后,试图恢复秩序,但惊慌的人们已经你推我搡往窄小的大门跑去。爱玛抓着海伦的胳膊,想把她带出教堂。但海伦挣脱了她,转身走向过道。她把《圣经》搂在扁平的胸前,盯着罗伊兄弟。西奥多继续拨弄着吉他,看着表哥若无其事地拂去耳朵上的一只蜘蛛,对着这个瘦弱、难看的姑娘微微一笑。他就这么弹着,直到看见罗伊招手让这个贱人过来。

开车回家的路上,威拉德说:“哈,他们那个蜘蛛把戏真不赖。”他悄悄伸出右手,手指沿着母亲胖乎乎、颤巍巍的胳膊轻轻往上移动。

她尖叫起来,一把打开他:“住手。再这样我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你以前听过那个小伙子布道吗?”

“没有,但他们在陶波维尔教堂就做过一些疯狂的事情。我打赌塞克斯牧师正在后悔请他们过来。那个坐轮椅的喝了太多士的宁(4)还是防冻液什么的,所以走不了路。可怜啊。他们说那是在考验他们的信仰。我看也太极端了吧,”她叹了口气,脑袋往后靠在椅背上,“我真希望海伦跟我们一起走。”

“至少布道的时候没人睡着,这点算他厉害。”

“你知道,”爱玛说,“要是你多注意她一点,也许她原本会跟我们走的。”

“哦,照我看,罗伊兄弟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那正是我担心的。”爱玛说。

“老妈,再过一两天我就去俄亥俄了。你知道的。”

爱玛没理会他:“她会是个好妻子。海伦会的。”

威拉德去俄亥俄州找女招待的几周后,海伦来敲爱玛的门。那是11月一个暖和的日子,刚过中午。老太太正坐在客厅里听着收音机,把早上收到的信又读了一遍。威拉德和女招待一周前结婚了。他们会住在俄亥俄州,至少目前如此。他在肉联厂找了份差事,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猪。收音机里的男人把不应季的天气归罪于为了打赢战争投放的那两颗原子弹。

“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心我。”海伦说。这是爱玛头一回见她没戴软帽。

“告诉我什么,海伦?”

“罗伊向我求婚了,”她说,“他说上帝给了他旨意,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爱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威拉德的信,想着自己未能兑现的诺言。她本来担心自己会听到什么暴力事故或是可怕的疾病,结果却是个好消息。也许事情最终峰回路转了吧。她感到双眼被泪水模糊了。“你们打算住在哪儿?”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哦,罗伊在陶波维尔的加油站后面有个住处,”海伦说,“西奥多会跟我们住在一起。至少这阵子是这样。”

“就是那个坐轮椅的?”

“对,太太,”海伦说,“他们俩在一起很久了。”

爱玛走到门廊上拥抱了姑娘。她身上隐约有象牙牌香皂的味道,像是刚洗过澡。“你想不想进来坐一会儿?”

“不啦,我得走了,”海伦说,“罗伊在等我。”爱玛往她身后的山下看去,只见一辆乌龟形状的屎黄色小汽车停在路边,就在伊尔斯科尔的旧福特后面。“他今晚要去米勒斯堡布道,就是有人被挖了眼睛的那个地方。我们一上午都在外面捉蜘蛛。感谢上帝,这样的天气里,还是很容易找到蜘蛛的。”

“你自己当心点,海伦。”爱玛说。

“哦,别担心,”姑娘边说边往门廊下走去,“蜘蛛也没那么糟,习惯了就好。”

3

1948年春,爱玛接到俄亥俄来的信,她终于当上了奶奶。威拉德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起名叫阿尔文·尤金。这时,老太太终于心满意足了,觉得上帝原谅了她短暂的失信。3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个月之后,她还在感谢上帝没有让她的孙子生下来就失明、智障,就像住在土豆溪的伊迪丝·马克斯韦尔家3个孩子那样。就在这时,海伦出现在她的门前,带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自从这个姑娘嫁给罗伊、搬去陶波维尔的教堂之后,她就很少见到她了。“我想顺路来看看你,让你知道这个消息。”海伦说。她的四肢依然苍白纤细,但肚子却因为怀了孩子高高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