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5/20页)

一个高瘦的小伙子站起身来,推着另外一个坐在吱嘎作响的轮椅里的胖小伙子,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走到祭坛中间。腿脚灵便的那个穿着宽大的黑色西装和一双笨重、破旧的短靴。他棕色的头发用发油往后梳得服服帖帖,凹陷的双颊坑坑洼洼,带着痤疮留下的紫色疤痕。“我叫罗伊·拉弗蒂,”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的表弟,西奥多·丹尼尔斯。”跛子向人群点头微笑。他大腿上放着一把带伤的吉他,发型像个汤碗。他的背带裤打着从饲料袋上剪下来的补丁,细瘦的双腿以锐角盘在身下。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衣,系着一条鲜艳的大花领带。后来威拉德说,他俩一个看起来像黑暗王子(3),另一个像不走运的小丑。

西奥多兄弟默默地在轮椅上调好了弦。有几个人开始打哈欠,还有些人窃窃私语,显得坐立难安,觉得这两个新来的家伙害羞、不中用,这场礼拜肯定很无聊。威拉德多希望自己在礼拜开始前就溜到停车场去,找到个带酒的人。他向来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在屋子里拜上帝。“我们今晚不会传递篮子,乡亲们,”罗伊兄弟等跛子点头示意准备好了,才开口说道,“为上帝工作,我们不想收钱。如果需要的话,我和西奥多仅凭甘美的空气就能生存,相信我,很多次我们都是这样。拯救灵魂和肮脏的美元无关。”罗伊看向老牧师,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勉强点头表示同意。“今晚我们要在这间小小的教堂里召唤圣灵,我向你们发誓,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至死不渝。”话音刚落,胖小伙子就拨弄了一下吉他,罗伊兄弟往后一仰,发出一声高亢、刺耳的哀号,听起来像是要把天堂的每一扇门都给震松。一半会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威拉德感觉到母亲猛撞了他一下,忍不住噗嗤一笑。

年轻的牧师开始在过道中间来回走动,大声问人们:“你们现在最怕什么?”他挥舞双臂,描述着地狱的可憎——肮脏、恐怖和绝望——永恒地延伸在每个人面前,永无止境。“如果你最深的恐惧是老鼠,撒旦保证会给你足够多的老鼠。兄弟姊妹们,它们会啃噬你的脸,直到你躺倒在地,连举起一根手指对付它们的力气也没有,而且这种折磨永无尽头。永恒中的一百万年还不如煤溪的一个下午那么长。永远别指望能数得清。没有一个人的脑容量大到可以算清这些悲惨遭遇。还记得去年米勒斯堡被杀害在床上的那家人吗?眼睛都被疯子挖出来的那家人?想象一下这种事情绵延一万亿年——那是一百万个一百万年,大伙儿,我查了字典——遭受那样的折磨,却永远不死。用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把你的眼睛从脑袋上挖出来,永不止歇。我希望疯子从窗户溜进去的时候,那些可怜人和上帝同在,我当然这么想。真的,兄弟姊妹们,我们无法想象魔鬼将如何折磨我们,没有一个人的邪恶可以与之匹敌,就连希特勒那个家伙,也绝对想不到撒旦会用什么方法让罪人在审判日付出代价。”

罗伊兄弟布道的时候,西奥多一直用吉他的旋律和着他的话,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罗伊是他妈妈家那边的表哥,但有时候这个胖小伙子真希望他们不是亲戚。虽然他陪他一起传播福音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但他一直没有办法通过祈祷赶走自己心中的情感。他知道《圣经》上是怎么说的,但他无法接受上帝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爱就是爱,西奥多就是这么看的。天呐,难道他还没有证明吗?还没有向上帝展示他比任何人都更爱他吗?他服毒受伤变成一个跛子,向上帝展示他的信仰,虽然现在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自己也许太过狂热了。但是眼下,他有上帝、罗伊和他的吉他,这就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的一切,哪怕他再也无法站立。如果西奥多必须向罗伊证明自己有多爱他,他也乐意之至,他提任何要求都可以。上帝就是爱,他无处不在、无所不包。

接着罗伊跳回了祭坛,从西奥罗兄弟的轮椅下面拿出了一个一加仑装的玻璃罐。长椅上的每个人都往前探了探身子。里面似乎躁动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有人叫了起来:“赞美上帝!”罗伊兄弟说:“对了,我的朋友,说得对。”他举起罐子猛晃了一下。“大家伙儿,我告诉你们,”他接着说道,“在我找到圣灵之前,我怕蜘蛛怕得要死。对吧,西奥多?从我还是个躲在妈妈长衬衣下面的小不点儿开始就是这样。蜘蛛从我的梦里爬过,在我的噩梦里产卵,如果没有人牵着我的手,我连厕所也不敢去。它们到处张着网等着我。那样活着真糟,总是在害怕,不管是梦是醒,都是如此。那就是地狱的模样,兄弟姊妹们。那些八条腿的恶魔让我永无宁日。直到我找到了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