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萨满(第3/7页)

教士开始还以为它在外面学了蒙语,仔细听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名字。还没等他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慧园已经一脚迈进了马厩。

柯罗威教士注意到,慧园虽然一身灰袍僧人的打扮,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居然还挂着一个圣母像的小木牌,显得不伦不类。这个小木牌,应该是他当年皈依天主时所得,不知此时为何又特意戴了出来。尽管公理会没有圣母崇拜,可教士看到这个小饰物,还是觉得有点儿亲切。

慧园没有双手合十,而是略带羞涩地与教士行了个西式礼——这大概也是承德司铎教的——然后他开口说:“师父让我把这只鹦鹉送回来。”

教士一愣,他一直以为鹦鹉是自己飞回来的。据慧园介绍,在那一夜的混乱中,这只鹦鹉被一位商人的女儿收留,关在一个雕刻精美的笼子里。后来这位少女拎着鸟笼去马王庙上香,鹦鹉在里面呱狐地叫,叫声中夹杂着一些英文单词。

慧园从承德司铎那里学过一点点英文,一听,立刻知道这只鹦鹉属于赤峰城里新来的教士。他出面对少女表示,这鹦鹉与我佛结缘,不如布施在寺里。少女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听到大德(佛家对年长德高僧人的敬称)提出这个请求,自然满口答应。当天夜里,鹦鹉蹲在马王庙的槐树上,佛祖、马王爷和土地爷三尊神像从三个不同方向注视着它。也不知道这只扁毛畜生在半夜看到了什么,不安地叫了一宿,左邻右舍都被惊扰了清梦。到了早上,黑着眼圈的胖方丈让慧园赶紧给教士送过来。

教士向慧园表示感谢,慧园又开口道:“除了鹦鹉之外,我家师父还托我带来一句话:如果教士您对楞色寺觉得为难,他可以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邀请,柯罗威教士不知道这些懒馋的和尚们为何突然要主动帮自己。慧园道:“师父说了,他是为了这些朋友。”然后环顾了一圈马厩。动物们有些骚动,因为他的眼神颇为怪异。

教士抬起头来:“那么代价是什么?”慧园笑了笑:“还是原来那句话,师父邀请您把教堂开去马王庙里,一处供奉,四面神仙。”

柯罗威教士这次没犹豫,坚决地摇了摇头。此前沙格德尔用菩萨灵兽来拯救那些动物,已经让教士心存愧疚。如果这次为了解决楞色寺的逼迫,把教堂开去马王庙里,那么教士将不得不质疑自己,是否能为了一时便利而让原则无限后退?可以妥协的信仰,是否还能称为信仰?

慧园似乎早猜到了教士的回答,他一点儿也不气恼:“师父说了,如果您不愿过来,权当欠马王庙一个人情,他日再行回报,您看如何?”

柯罗威教士隐约猜到,慧园今天戴上圣母像,又行西式礼,都是为了完成这一次交易。虽然这种表示友善的方式略显笨拙,诚意却十足。教士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违反教义,便点头答应下来:“我会偿还这个人情,但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慧园点头称善,变回僧人的礼仪,双手合十深鞠一躬:“不会让您等得太久。”

慧园告辞离开,柯罗威教士也回到了工地现场,继续指挥施工。剩下的工人不多了,他们惶恐不安,唯恐遭到佛祖的惩罚和楞色寺的报复。教士好说歹说,才说服他们多干一天,次日再结工钱。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那些工人从工棚里钻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在动物园的四周沙地上多了密密麻麻的梅花形脚印。每一个赤峰人对这些脚印都非常熟悉,它们是属于草原狼的印记,不知来了多少只。

奇怪的是,这些脚印围着动物园转了一圈,却没有一个爪痕靠近围墙。那样子就好像昨晚有几十只狼围着动物园虔诚地转了许多圈,好似牧民绕着敖包转圈。工人们很快又发现,那一条从英金河通过来的水渠边上,趴着一头死去多时的黄羊。黄羊的喉咙被粗暴地撕扯开一个洞,干涸的洞口正对着渠底。可以想象,它刚死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鲜血汩汩地从身体里流出,灌入水渠,混杂着冰凉的河水淌进动物园内的水池里。

面对这奇异的一幕,工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草原上流传很广的传说。

在很久以前,草原上的动物们不需要自己觅食,长生天会将食物分配下去。有一天,祖狼因为贪睡而迟到了。长生天对祖狼说:“这里的食物已经分光了,从此以后你只能靠自己的利爪和牙去捕猎。我允许你在一千头动物里捕食一头。”祖狼走得太过匆忙,听错了长生天的话语,以为是一千头动物里只剩一头。从此以后,草原上的狼群变得十分贪婪残暴,即使吃饱了,还是会继续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