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恍然发现(第4/7页)

村民会有这种举动实在非常奇怪。我向来听说,在村子遭到劫掠之后,村民都会团结起来清理和善后,把幸存的未倒塌的房屋打理得可以住人,然后互相帮助挽救重要的财物。他们会分享物资、共同度过这段艰难时光,直到房舍得以重建、商店可以重新开张。而眼前这些人几乎失去了一切,亲朋好友都死在劫匪手下,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乎,只知道为了剩下的丁点物资争吵打闹。

光是发现这奇怪的一点,就已经让眼前的景像看起来够可怕了。

但更可怕的是,我连感觉都感觉不到他们。

在切德把他们指给我看之前,我根本没看见或听见他们,就算我骑马经过他们身边我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而另一件同时发生在我身上的重大事件是,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跟我所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想像一下,如果有个可以看见东西的孩子在一座盲人村里长大,村里的其他人根本连视觉这种感官存在的可能性都想不到,那么这个孩子的脑海中就不会存在那些可以用来描述颜色或者是不同亮度的光线的词汇,其他人对这孩子感知世界的方式也毫无概念。我们坐在马背上盯着那些人看的时候就像是这样,切德把他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声音中带着苦痛,“他们怎么了?他们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

人与人之间来回交织着一股股线,它连结着母亲与孩子、男人与女人,有的还会一条条延伸到家人和邻居、宠物和牲口身上,甚至海中的鱼和天上的鸟之间,也连结着这样的线——然而这些线全部、全部都不见了。

我这辈子一直都是靠那些感觉之线来得知周遭生物的存在的,但我却对自己的这种感知能力却一直浑然不觉。除了人类之外,狗和马,甚至鸡身上也都有这种线。于是我会在博瑞屈进门之前就抬头看向门,也会知道栏房里又多了一只新生幼犬,哪怕它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埋在了稻草堆里。因此切德开启那道阶梯时我会醒过来。因为我可以感觉到人,这种知觉向来是第一个通知我的,同时让我知道要动用眼睛、耳朵和鼻子,去察看我感觉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人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感觉。

想像一下没有重量的或是一点不潮湿的水,那些人在我感觉起来就是这样。他们失去了那种东西,不但不再算是人,甚至根本不算活着。因此我感觉自己仿佛是看到岩石从地上升起,然后彼此争吵和抱怨。有一个小女孩发现了一罐果酱,把手伸进去挖出一把来舔着,一个成年男人本来在一堆烧焦的布料中翻找,这时突然转过身去走向她,一把抢过那罐果酱,把小女孩推开,毫不理会她愤怒的叫喊。

没有人动手制止。

切德准备下马,但我倾身向前拉住他的缰绳,然后对煤灰大喊着连不成句的话,它虽然疲倦,但我声音中的恐惧让它动了起来,它一跃往前跑去,我一扯缰绳让切德的枣红马跟在我们后面。切德差点摔下马,但他紧紧抓住了马鞍。我以我们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把我们带出那座死镇。我听见我们身后传来叫喊声,比狼嚎更冷,冷得像灌进烟囱的暴风,此时的我已经吓坏了,但还好我们正骑着马飞奔而去。哪怕我们已经快要把那些烧毁的房屋远远抛在身后了,我都还是没有勒马停下,也不让切德把他的缰绳夺回去。接着路径一弯,我在一小片杂树林旁终于勒马停住。现在想起来,恐怕我直到那个时候才听见切德生气地要求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没有听到很清楚流畅的解释。我俯身向前,抱住煤灰的脖子,感觉到它的疲倦和我自己身体的颤抖,也模糊地感觉到它跟我一样不安。我想到冶炼镇那些空心的人,又用膝盖顶了顶煤灰。它疲倦地踏出脚步,切德跟上,质问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嘴巴发干,声音颤抖,没有看向他,边喘气边混乱地解释我的恐惧和我感受到的东西。

我沉默下来,我们的马继续沿着紧实的泥土路走下去。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切德,他正打量着我,仿佛我头上长出了犄角似的。一旦我发现了自己有这种知觉能力,就再也无法忽视它了。我感觉到切德心存怀疑,但也感觉到他刻意跟我拉开距离,稍稍后退、稍稍把自己遮挡起来,来面对我这个突然变得有点陌生的人。这更让我觉得伤心,因为他面对冶炼镇的那些人时并没有这样后退,而对他来说他们远比我陌生上百倍。

“他们就像是木偶,”我告诉切德,“像是木头做的东西活了过来,在上演某种邪恶的戏码。如果他们看见我们,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们,只为了抢走我们的马匹或披风或一块面包。他们……”我寻找字句,“他们甚至连动物都算不上了,他们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一堆单独的孤立的小东西,像一排书,或是一堆石头,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