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侧有浮云无所寄

回到药铺,夏月紧蹙眉头,心神不宁,情绪久久难以平静。她摩挲起手中的玉蝉,暗地里责怪自己太不谨慎。如今这玉蝉是再也不能随身带着了。她找来一块帕子将玉蝉裹起来,然后放在妆台的首饰盒子里,随即又觉太蠢,踌躇半晌爬上桌,又垫了条凳子,踮起脚尖将东西搁在房梁上。

刚一下桌,门没敲便被人推开了。

“哎哟——我们家大小姐。您这是要上房呢,还是要悬梁呢?”舅妈裴氏脆声问。

“舅妈。”夏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跳下凳子,“我捉个虫子。”

“你这要是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这做舅妈的拿什么气给你受,逼得你要悬梁上吊呢。”

“儿媳妇啊,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夏月的姥姥听见动静,跟了进来。

“我怎么了?老太太,您老说话也要摸摸良心。您儿子为了挣钱,去了南疆走货,小半年才挣那么点钱,如今生意这么难,指不准我们的好日子还能过几天。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在铺子里忙里忙外的。如今家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千金大小姐,难道还要我拜着供着不成?”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老太太劝说,“外面刘老爷家的伙计来了,等着我叫你出去。”

舅妈点点头,走时扔了个小瓶子在桌上:“听说你今天从外面回来咳嗽得厉害,我在穆远之那里给你拿了个治风寒的丸子,你吃来试试。”

夏月一笑:“谢谢舅妈。”

裴氏有些挂不住脸地说:“谢什么谢,我害怕你这做惯了娇贵小姐的,万一有个不妥,你舅舅回来还不跟我拼命。”语罢,便匆匆离开。

夏月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其实你舅妈这人,嘴巴不饶人但是心眼不坏。”老太太转而又问,“这几个月你跟远之学医,怎么样?”

穆远之是医馆里请的坐诊大夫,他脾气平和,待人和善,所以店里的人都喜欢他。

夏月笑:“反正我平时也闲得慌,没别的事可做,就算学不好他也不会生气。”

夜里,伴着窗外潇潇冷风,她梦见了子瑾。梦里他站在腊梅树下,可惜,却一直看不到他的脸。

他一直都不是个善于徘徊于尘世的人,所以,他在淮王那里肯定不会如意吧。

清晨,刚过卯时,夏月和店铺里的伙计一开门便见一位中年男子早已经候在门口。此人便是穆远之。

“先生今天这么早。”荷香欢喜地说。

夏月也点点头:“先生早。”

穆远之刚刚坐稳,沏好的茶还没来得及入口,夏月便抱着书来问。

“先生,早些日子学生读到《金匮要略》里说黄痨病可开方,以青蒿为主,配以栀子、大黄遣药数剂。可我又听赵大夫说他用此剂数月,病人不见好转。是药剂有误还是用法不当?”

“闵姑娘的看法呢?”穆远之问。

夏月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说:“《金匮要略》里一贯称青蒿,却独独在提到黄痨病时用‘茵陈’一词。虽然世人都晓得青蒿是官话,茵陈是民间称谓,但是用在此处却很奇怪。我后来问伍大爷,他说在他们南域家乡,‘茵陈’一词有时候特指的是三、四月的春季刚刚发芽的青蒿。”

穆远之颇为赞赏地微微一笑:“不错,此处的青蒿应用三月鲜嫩的青蒿晒干入药。只是黄痨病在帝京北地不多发,故而很多大夫偶有误用。其实青蒿、木香等药虽然物尽相同,但若是摘采时日不当,则效用全无。”

“哦。”夏月点点头,蹙眉又问,“学生还有一问。有病症面赤心烦,甚则烦躁,厥逆,口燥舌赤,脉数身热,是否是虫积有蛔?”

“是否食则腹痛,不欲饮食?”穆远之呷了口茶。

“对。”

“那就是了。应上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饮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

夏月迅速提笔记下。

此刻,有个老妇人抱着个小孩进了店来。

“穆大夫,你给我孙女看看。”

那女孩大概只有两三岁,大概因为发烧的缘故,一脸通红。她先是闻到铺子里的药味,警惕地从怀里探出头看。环顾四周,看到那装药的柜子,嘴巴一撇就哭了:“奶奶,奶奶,梅儿不瞧病!梅儿不瞧病!”

“好,好,好。不瞧病。”老妇人一边答应一边捋起孙女的袖子让大夫诊脉。

孩子警觉地尖叫起来,在祖母怀里拼命挣扎,那叫喊简直刺耳。夏月瞅了瞅那孩子,如今莫说给她把脉,就是让她安静下来也麻烦。

老妇人不好意思地向穆远之求助:“大夫,你看这……”

若是换作以前的赵大夫怕是早就吹胡子瞪眼,一脸不悦。但穆远之只是微微一笑,说:“大娘,不碍事,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