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

初夏时节,有个叫叶骏的从六品内史舍人上疏太后,说魏王的逆谋案已经定夺,如今其位虚悬多日,举荐太尉徐敬业受魏王之封。

太后将折子转予尚睿,不置可否。

尚睿却径直递给徐敬业本人。

徐敬业在乾泰殿嘴里满口惶恐与推辞,可是神情却是掩不住的张扬喜悦。他如今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可是谁也无法保证待他百年之后,子孙能永享鼎盛。

徐敬业走后,心直口快的田远从屏风后出来怒道:“这个叫叶骏的,真是该死的东西!我朝哪有异姓封王的先例,若真如此,姓徐的这等嚣张气焰恐怕真要将朝堂弄个轩然大波,触犯众怒了。”

尚睿与贺兰巡相视莞尔,眼神颇有深意。

月底,李秉立再次上疏,恳请皇上应允他解甲归田。

尚睿拿着折子去了承福宫。

太后说:“平日里,哀家想见你都见不着,今日倒好,不请自来了。”

尚睿笑道:“儿子每次到承福宫都是喜不自胜,哪知母后却这般不待见儿子,伤了儿子的孝心。”

太后忍着笑,戳了他脑袋一指头:“好你个喜不自胜。”言罢,命人将他素日里最爱吃的几样点心果品呈上来。

“你每回来都没好事,捅娄子了?”太后又问。

尚睿听见问话,将手里的点心放下,接过帕子抹了抹手,随后从袖子里掏出那道折子。

“李秉立又上折请辞了,这回他直接递给儿子的,儿子觉得不妥,还是请母亲过目。”

“你上回不是替我驳了他吗?”

“是,这不又来了,他说他旧伤未愈,新疾又犯,年老体衰,实在是不行了。”

“南域前有蛮夷,后有藩王,朝中武将难当大任者少之又少。”太后思忖道。

“上次儿子就叫王清禀过母后,儿子觉得徐阳合适。”徐敬业有二子,长子徐阳,幼子徐子章。

“徐阳是不错。他自小跟着你舅舅在军营长大,没有帝京里那些富家子弟的习性。况且,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是你亲表哥,兵权还是在自家人手里,哀家才觉着踏实。”

“母亲说得极是。”

“可是……”太后蹙眉。

太后没把这个“可是”接下去,尚睿却知道她言下之意。

后来,王清终于忍不住问尚睿:“当时,若是太后只取不舍,如何是好?”

尚睿乐道:“这就像去明姜巷的赌坊押大小,看运气了。”

王清抬袖擦汗。

贺兰巡拍拍王清:“王兄,皇上跟你说笑呢。”或许只有他和田远才知道,哪有什么押大小,那葫蔓和虚悬的魏王之位已使太后有取有舍。

她要保徐家万年不衰,也容不得除她以外的人染指儿子的帝位。

六月,李秉立抱病请假,朝廷特准其赋闲在家休养。

七月,徐子章接印赴任。

八月,太尉徐敬业请辞兵权,受封魏王兼任太尉一职。皇帝念其劳苦功高,特准王位世袭罔替。

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从未出现异姓受封为王的先例,而且世袭罔替,顿时朝堂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一众元老忠臣愤愤不平,高呼徐家不除难以平天下。

波澜如这一年帝京的暑气,久久未能消散。

十月,徐敬业请辞太尉一职,仅余魏王封号。

田远问:“徐敬业这样就放权了?”

贺兰巡道:“还差得远。”

帝京由夏转秋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不觉间湖里稀疏的荷叶已经从叶子边开始枯黄了。

夏月路过翠烟湖的堤岸,突然就驻步不前。

东北处是奢华飞扬的皇宫角楼,下面的城墙恢弘肃穆。

“小姐,舅夫人催着回去呢。”荷香在夏月身旁提醒道。

她遥看远处发愣,目光呆滞。

“小姐?”荷香见她毫无反应,就在她眼前摇了摇手。

她这才收回心神,将子瑾临走前留给她的玉佩收起来。

路过明姜巷,听见酒楼里面传出丝竹萧瑟之声,隐隐还夹杂着东域口音的吟唱,夏月不禁停下来,侧着耳朵聆听。荷香见状,红着脸,过来拉她:“小姐,别在这种地方久待。”

左边沽月楼门口的姑娘听见了,一扇帕子:“哟——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了?走过这里还能让你沾了晦气不成?”

荷香见别人听见她的话,尴尬地垂头不语。

夏月刚想开口替荷香解围,转身之间,熙攘人群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掠过。

一瞬间,喧哗的闹市似乎都在耳边沉寂。

即使只是远远一瞥。

那样的侧影仍让她心中一动。眼见那人在人流中远去,她挣脱荷香的手,想从地上找颗石子之类的东西,待她再次起身时,人已经完全不知去向,只剩下陌生的行人还在穿梭,独独剩她愣在原地。

“小姐,怎么了?看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