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保罗帮她收拾好晚餐的餐具,朝着后门点头示意。

“你想不想去沙滩上走走?”他问,“天气似乎不错。”

“不是降温了吗?”

“的确是,不过我感觉,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艾德琳望向窗外——厨房还没清理好,不过那也没什么可急的,不是吗?

“好啊。”她同意了,“等我去穿件外套。”

艾德琳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是琴在好几年前加盖的房间,也是整个旅馆里最大的一间,里面有浴室和大按摩浴缸。琴常常泡澡,每次艾德琳心情不好打电话给她时,她的建议永远都是:“去泡个澡,让自己舒服些。”她会说:“你需要的是泡一个能让你放松的热水澡。”琴不知道,对艾德琳来说,三个孩子永远轮流霸占着浴室,而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放松。

艾德琳从衣橱里拿出夹克,又抓了条围巾围在脖子上。她瞄了一眼时钟,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当她回到厨房时,保罗已经穿好外套在等她了。

“你准备好了?”他问。

她把夹克的领子立起来,跟他说:“走吧。可是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对寒冷的天气可没太大兴趣,我血液里的南方因子不多。”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微笑着,艾德琳打开了照亮台阶的电灯。两人相伴走过低低的沙丘,朝着微湿的沙地走去。

那天晚上有一种奇异瑰丽的美。空气冷冽清新,雾里掺杂着海盐的腥味,天际的闪电以一种规律的节奏闪烁,在云间忽明忽灭。她望向远方,发现保罗也在看着同一个方向,她觉得他的眼睛似乎想把所有的景物都收进眼底。

“你有没有见过那样的闪电?”他问。

“冬天没有,夏天偶尔会看到。”

“那是因为锋面聚合的缘故,吃晚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它表示这次的风暴会比气象预报所说的还要大。”

“希望不要被你说中。”

“也许吧。”

“可你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耸耸肩。“这样说吧,早知道天气会变成这样,我就会更改行程。”

“为什么?”

“我对大风暴已经失去了兴趣。你还记得1954年的‘黑泽尔飓风’吗?”

“记得,可那个时候我还小,家里停电时根本不懂害怕,反而还觉得很兴奋。而且落基山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至少我们家那一带还好。”

“你很幸运。那时候我二十一岁,在杜克念书。当时我们听说有飓风要来,越野田径队的几个人觉得,要是去莱兹维尔海滩开一个飓风派对,一定会增进队员的凝聚力。我虽然不想去,可身为队长,他们让我觉得不去对不起大家。”

“黑泽尔飓风不就是从莱兹维尔海滩登陆的吗?”

“那倒不是,不过也不远。等我们到的时候,岛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被疏散了。当时的我们只是一群年轻的笨蛋,所以还是去了。一开始还挺好玩,大家一个接一个朝风里走,看谁能保持平衡,还觉得其他人都在大惊小怪。可是几个小时以后,风雨越来越大,根本玩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决定回德翰。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法离开小岛了,因为当风速超过每小时五十英里时,桥就会关闭,于是我们就被困在那儿。同时,风雨变得越来越大,到凌晨两点左右,岛上已经像个战场。树倒了,屋顶被掀开,视线里都是大到足以把我们砸死的物体在空中盘旋,而且声音大得无法想象。雨不断地敲打着车子,大浪卷来,当天是满月,又赶上涨潮,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巨浪一个接一个扑过来。当我们以为已经糟到极点时,电线竟开始噼里啪啦地断掉,变压器一个接一个爆炸,其中一条电线正好落在我们的车子旁边,一整晚都在风里飞舞,近得能看到火花,好几次都差一点打中车子。那天晚上,除了祷告以外,没有人讲半个字,那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他讲故事的时候,艾德琳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真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知道。”

海边狂暴的浪激起了泡沫,像孩子泡澡时浴缸里的肥皂泡泡。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保罗说,“我是说,任何人。”

“为什么没有?”

“因为……那不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做过那么疯狂的事,后来也再没做过。这件事就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是那种为了不落下功课,星期五晚上从来不出去玩的人。”

她笑着说:“这我还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