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尽管百叶窗和窗帘挡住了阳光,保罗还是在星期五清晨就醒来了,接着,他花了十分钟伸懒腰,试着舒缓身体的酸痛。

他拉开百叶窗,看着早晨的景色。浓雾笼罩海面,映着铁灰色的天空;积云与海岸线平行,在天上飞快滚动着。他想,入夜之前风暴就会来,应该在下午三四点左右。

他坐在床沿套上运动装,又加了一件防风外套,还从抽屉里拿了一双手套戴上。走下楼梯时,他不禁四处张望,发现艾德琳还没起来。没有见到她,他不禁涌起一股失落感,又突然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会失望。他打开门,一分钟后开始做热身运动,调整着步伐,以稳定的速度前进。

艾德琳在卧房里听到他下楼时发出的“嘎嘎”声。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心想应该在保罗起床前先准备好咖啡的。虽然不确定他跑步前喝不喝,但至少应该准备好。

保罗的肌肉和关节变得柔软起来,脚步渐渐加快。虽然不能跟二三十岁时相比,但步伐仍旧平稳而流畅。

跑步对他而言从来不只是运动那么简单。他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跑步了,跑个五英里和看报纸比起来,并不会多花多少力气。他把跑步视为一种静心冥想,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独处的机会。

那天早晨非常适合跑步,虽然前一天晚上下过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还有雨水的痕迹,但那必定是一场骤雨,因为路面大部分是干的。清晨的雾像鬼魅似的不肯散去,在每间屋子上盘旋。他很想去沙滩上跑,因为这种机会不多,但后来还是决定要利用这次跑步找到罗伯・多里森的家。他跑过公路,穿过市区,在第一个转角转了弯,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罗丹岛跟他想象中的滨海老渔村一样。村子的现代化速度很迟缓,每一家的屋子都还是木造的。有些人家整理得比较好,有整齐的小院子,还有一片到了春天会开出花来的泥土地,但海边风沙的侵蚀仍随处可见,就连新房子都难以幸免。篱笆和信箱被湿气腐蚀出了一个个小洞,油漆也纷纷剥落,锡屋顶上还有一道道又长又宽的锈蚀。前院四处散落着渔村的日常生活用品:小艇、坏了的引擎、用来装饰屋子的渔网、阻隔陌生人的绳子和锁链。

有些房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临时搭建的,墙壁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仿佛一阵强风就能把它瓦解;有些院子前面的玄关摇摇欲坠,由砖头、水泥块和像筷子一样的窄木条等杂物支撑着,还没有完全散架。

但即使是清晨,这些看上去像被荒废了的屋子里也有人迹。他跑步经过时,看到烟囱里飘出了烟,还看到男男女女在为窗户钉夹板,传出榔头此起彼落的声响。

他在下一个街口转弯,确认了街名后又继续跑。几分钟后,他来到了罗伯・多里森住的那条街,他知道他住在三十四号。

他跑过十八号、二十号,再往前跑。他经过时,一些邻居停下了手边的事,露出了提防的神色。他很快跑到了罗伯・多里森的家门前,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

那间屋子就跟这整条街上的其他屋子一样,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但也不至于太破旧。非要说的话,那应该算是人造物企图和大自然对抗的结果。那间平房至少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了,锡屋顶上没有导水槽,无数场风暴带来的雨水在白漆上留下了一条条灰纹。阳台上有两张摇椅面对面摆放着,窗缘缠绕着一排孤零零的圣诞灯。

房子后方还有一间小屋,前门敞开,里面有两张工作台,上面堆着渔网、钓竿、柜子和其他工具。两副大大的锚吊在墙上,钉子上还挂着一件黄色的防水衣。后方的阴影处,隐约现出一个提着水桶的男人身影。

保罗吃了一惊,赶紧在对方没看到他之前转身。现在去拜访还太早了,他也不愿意穿着运动服前往。他抬起下巴迎向风中,在下一个街角转弯,重新恢复了跑步的速度。

男人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保罗的动作变得迟缓,每一步都更为沉重。尽管天气很冷,他跑完时脸上还是因汗水而泛出光亮。

最后五十码时,他开始走路,以舒缓腿部肌肉。他在路上就看到旅馆里厨房的灯已经点亮。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于是笑了。

保罗去跑步时,艾德琳的孩子们来过电话,她轮流跟每一个孩子讲了话,很高兴他们在爸爸那儿玩得愉快。不久后,当整点一到,她就打电话去疗养院。

虽然爸爸无法接电话,不过她跟护士盖儿约好了会替他接听,盖儿在铃响的第二声就接了,“真巧啊,我刚才正跟你爸爸说你随时都会打电话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