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6页)

时值黎明,不知哪一天的黎明。摩亘发觉瑞德丽在身旁,讶然出声:“你怎么上来的?”

“飞上来的。”

这答案太简单了,一时间似乎没有意义。“我也是。”

“你是爬楼梯上来的。我是飞到塔顶的。”

他一脸茫然惊讶,瑞德丽不禁微笑:“摩亘,至尊让我进来的。否则我会一整晚绕着塔顶飞来飞去,呱呱叫个不停。”

摩亘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感觉得到她非常累。她的笑容随即消逝,只留下眼中某种令人不安的神色。至尊站在窗边,蓝黑色的石块染上了第一抹曙光。在天空的映衬下,竖琴手的脸看起来疲倦,皮肤紧绷在骨头上,毫无血色;但那双眼是羿司的眼,满盈淡光,秘不可测。摩亘注视他良久,没有动,仍然被他的平静包围,直到那张毫无改变的熟悉脸孔似乎融入淡银的晨光。至尊转身迎视摩亘。

他要摩亘走到身旁,但不需手势示意,只消无言的意愿召引。摩亘放开瑞德丽的手,僵硬地站起,走到房间另一端。至尊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摩亘说:“我没办法全部吸收。”

“摩亘,你感到的那股力量来自死去的御地者,是那些曾跟我并肩奋战,战死在这片平原上的御地者。等你需要时,那股力量就会出现。”

摩亘虽处于平和安详之中,内心某处却像黑暗中的盲眼猎犬,闻出至尊话里某种气味而抬起头。“那,竖琴和剑呢?”他保持语调平静,“我几乎完全不了解它们的力量。”

“它们自会派上用场。你看。”

低悬的沉重云层下,平原上有一大群雪麟,仿佛一片白雾。摩亘难以置信地俯视,脸贴在冷凉的石块上。“它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艾斯峻的军队呢?”

“一半困在铎尔和昂孛之间,但先发部队闯了出来,替雪麟、大君的侍卫和达南的矿工开了路。他们就在雪麟后面。”至尊读出摩亘的思绪,放在他肩上的手稍微紧了紧,“我不是带他们来这里打仗的。”

“那是为什么?”摩亘低声说。

“你会需要他们。你我必须很快结束这场战争,这是你生来就要做的事。”

“怎么做?”

至尊沉默不语。在那平静内敛的眼神中,摩亘感到强烈得不可思议的倦意,还有他较为熟悉的耐心:竖琴手或是在等待摩亘了解,或是在等待某种超乎他理解的东西。至尊终于非常温和地说:“赫德侯和他的农民已经在南边疆界跟麦颂的军队会合。你如果想让他们活下去,就会找出办法。”

摩亘陡然转身走到房间另一头,从一扇向南的窗户探出头,仿佛能在叶已落尽的橡树林间看见一群面色凝重、手持耙锄镰刀的农民。他的心突然恐惧地涨痛,泪水涌进眼里。“他离开了赫德。埃里亚把他的农民变成了士兵,离开了赫德。这是怎么回事?世界末日吗?”

“他来为你而战,也为他自己的国土而战。”

“不。”摩亘转身,双手握拳,但不是出于愤怒,“他来,是因为你要他来。大君和亥尔来,也是这个原因——你牵引他们,就像你牵引我,用一阵吹入心头的风,一种神秘感。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已经将我的名字给了你。”

摩亘沉默。塔外开始下起小雪,大片雪花零星地飘在风中。雪花落在他手上,烧灼他,然后消融不见。他突然打了一阵冷战,发现自己已不想再问问题。瑞德丽不在他或至尊身旁,她站在小石室中央,看起来分外孤独。摩亘走到她身旁,她抬起头,脸却朝向至尊。

至尊走向她,犹如受她牵引,就像自己牵引摩亘一般。他轻轻拂去瑞德丽脸上一绺被风吹乱的发丝:“瑞德丽,你该离开了。”

“不。”她摇头,声音很安静,“我也有一半御地者的血统。经过这么多个世纪,你总算有个同类为你而战了。我不会离开你们。”

“你处在危险的中心点啊。”

“是我选择来这里。为了跟这些我爱的人在一起。”

至尊沉默不语,一时间他只是那名竖琴手,没有年龄,内敛,孤寂。他轻声说:“我从不曾预料到你。如此强大,如此美丽,又如此充满爱意。你就像我们的孩子,在大战前成长、得到力量的孩子。”他执起瑞德丽的手一吻,翻开她的掌心,露出那道多边形疤痕。“有十二道风。”他告诉摩亘,“只要将之束缚、控制,诸风就是全疆土最精准最可怕的力量,胜过任何武器、任何巫师的法力。但它们若不受束缚,就可能摧毁疆土。诸风也是我的眼、我的耳,它们形塑一切,听见所有字句和动作,而且无所不在……瑞德丽握在手上的那颗宝石由风切割成形,是我有一天拿风来做着好玩的,远在我运用风的力量作战之前。那段记忆便这么映现在宝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