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6页)

“你是佩星者,是以西格山里的死者所预见的继承人,我已经等了好多个世纪,等得超出希望。不然你以为你怎么有力量获取国土律法?”

“我没有——我没去想。”摩亘的声音变成低语。然后他想到赫德。“所以你会给我——你会把赫德还给我。”

“等我死后,全疆土都会交给你。你看来很爱这方疆土,甚至包括那些幽灵、死脑筋的农夫、致命的风——”摩亘叫出声,至尊停口。摩亘脸上满是泪水,像一道道闪亮的谜题,一丝一线交织缠绕在塔心。他松开双手,伏倒在至尊脚边,低着头,紧握着带有疤痕的双手按在心口。他说不出话,不知这只如此无情地形塑他人生的鹰会听得进何种光亮与黑暗的语言。他木然地想着赫德,赫德似乎就在心口,就在自己的手底下。至尊跪在他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那双眼是竖琴手的眼,黑如夜色,不再沉默,而是充满痛苦。

“摩亘,”他低声说,“我真希望你不是我这么爱的一个人。”

至尊拥住摩亘,那拥抱充满激烈的力量,一如曾经笼罩摩亘的鹰影。他以沉默环绕摩亘,直到摩亘感觉自己的心和塔壁及塔外的星空都不再是血肉、岩石或空气,而是竖琴手的沉静。摩亘仍无声地哭着,不敢碰触竖琴手,仿佛他会再度易形。某种像是哀伤的坚硬尖锐的感觉插进他的胸口、他的喉头,但那不是哀伤。在那痛楚之外,他亦感觉并体会到至尊的痛苦,他说:“你的儿子怎么了?”

“他在战争中被毁,力量被夺走,无法继续存活……他给了你那把镶星的剑。”

“而你……你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孤单一人,没有继承人,只有一个承诺。”

“是的。我过了千万年的秘密生活,除了一个承诺、一个死去孩子的梦境之外,别无希望。然后你出现了。摩亘,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不择手段,竭尽所能。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连那些荒原你都会给我。我爱它们,真的好爱,还有赫伦的雾、雪麟、内地荒野……当初我发现自己有多爱这一切的时候,我很害怕。每一个形体都吸引我,我无法阻止自己想要——”痛楚像刀锋穿过他的胸口,他艰难而痛苦地吸了口气,“我想向你要求的只是真相而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把我爱过的一切全给我。”

摩亘再也说不出话来,痛哭得五内欲裂,不知自己还能否承受这副形体。但至尊拥住他,护住他的形体,用双手和声音抚慰他,直到他安静下来。他仍然说不出话,听着低语的风穿过塔壁,听着偶尔一阵雨洒在石壁上。他把脸埋在至尊肩上,沉默着,栖息在至尊的沉默中,直到终于能再开口,发出粗哑疲倦、较为平静的声音:

“我从来没猜到。你从来不让我看穿我的愤怒,看到那么远。”

“我不敢让你看到太多。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而你对我又如此珍贵,我想尽办法让你活下去,利用我自己,利用你的无知,甚至利用你的恨。我不知道你可不可能原谅我,但全疆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需要你变得强大、心绪紊乱、不停搜寻却又永远找不到我,尽管我始终离你不远……”

“我跟……我跟瑞德丽说过,我如果离开荒原跟你玩猜谜,一定会输。”

“不。你在赫伦让我吃了一惊,惊得暴露出真相,那时候我就输给你了。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我都能忍受,但你的温和却让我承受不住。”至尊用手抚平摩亘的发,放下手继续紧抱着他,“是你和大君让我的心没变成铁石。我不得不把我对她说过的一切都变成谎言,但你却把它又变回真实。即使对你恨的人,你都这么慷慨。”

“就算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我一心想要的也只是随便一个借口,一个让我爱你的借口,即使它七零八落、说不过去也好。但你只给我谜题……那时候,我以为亟斯卓欧姆杀死了你,觉得好哀伤,却又不知为什么。我在北方荒原迎着风弹竖琴,累得无力思考时,也是你把我引出来……你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摩亘握拳的双手慢慢松开,他抬起一只手,近乎怯生生地放在至尊肩上,又稍稍退缩。至尊眼中也流露出若干倦意,还有那可怕的无尽耐心,是这份耐心让他在凡人世界里保住性命。片刻后,摩亘又低下头。

“我甚至曾经想杀你。”

竖琴手碰触摩亘的脸颊,拂去落在他眼上的发:“亏得如此,我的敌人才没有怀疑我。但是摩亘,如果那天你在安纽因没停手,我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施展力量阻止你,那么之后我们两人都活不了多久;如果我出于绝望让你杀死我,因为我们把彼此逼进这样胶着的绝境,那么我死时传到你身上的力量会摧毁你。所以我给你一道谜题,希望你会转而思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