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六个世纪,换来这么差的报酬。”摩亘终于说,“你开始为他效力时,到底期望他给你什么?”

“我告诉他,我需要一个主人,而受他谎言欺瞒的君王都没资格。我们合作无间,他创造出一个幻象,我负责维持。”

“那幻象很危险。他从来不怕至尊吗?”

“至尊给过他什么害怕的理由吗?”

摩亘伸出手指拨动火里的一片树叶:“没有。”他把手摊放在火中任它烧灼,脑海里聚集起许多回忆。“没有。”他悄声说。他的意识控制一放松,火焰突然在他手底下无声地蹿起,他连忙缩手,泪水涌进眼睛。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竖琴手那双被火烧残的手,即使饱受折磨仍紧抓着沉默。他缩身抱住自己的手,咽下诅咒:“我太不小心了。”

“摩亘,我没有水——”

“我注意到了。”摩亘的声音因痛苦而粗哑,“你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法律的力量,没有财富,甚至连用以自保不受烧伤的魔法都没有,只有一把你几乎弹不了的琴。对一个七天内两度逃离死亡的人来说,你创造的无力假象还真厉害。”他屈起腿,脸埋在膝上,一时间没有说话,不期望岱思开口,也不在乎他是否开口。火在两人之间说着不需要谜题的古老语言。他想到瑞德丽,知道自己该离开,却不移动。竖琴手坐在那里,带着一种苍老、疲敝的沉静,像老树根或饱经风吹日晒的岩石。火焰不再受摩亘控制,即将熄灭,他在交叠的手臂间看着火光渐弱。最后他抬起头,火焰在灰烬中闪动,竖琴手脸容幽暗。

他站起身,烧伤的手握拳托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他听见竖琴手稍稍移动发出的微弱而干枯的声响,知道就算自己在这火堆旁待上一整夜,天亮后竖琴手依然会在原地,沉默而无眠。他无言地摇头,甩开令自己困惑混乱的各种冲动。

“你用琴声把我从梦里引来,我就来了,像只狗一样乖乖趴在你的沉静之中。我真希望知道我是该信任你、杀了你,还是逃开你,因为你玩的游戏比我所知的任何解谜人都更高明,也更致命。你需要食物吗?我们可以给你一点。”

良久,岱思才回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

“好吧。”摩亘徘徊着,紧握双手,仍不自禁地希望能得到一丁点真相,像狗盼着人赏一根骨头,即使那骨头残缺不全又没滋没味。最后他突兀地转身,烧焦灰烬的烟熏灼着他的眼。黑暗中他走了三步,第四步踏进一团突如其来地在四周绽开的蓝色火焰中,火焰愈来愈亮,缠绕穿梭于他全身,他叫喊出声,跌进光亮里。

摩亘在黎明醒来,趴在原先跌倒处,脸下梗着泥土和碎叶。有人伸了一只脚到他肩膀下,把他挑翻过身来。他再度看见竖琴手,竖琴手仍坐在树下,面前一圈灰烬。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伸手揪住他罩衫领口、将他一把扯起的人。

他痛苦愤恨交加,正要开口大吼,亟斯卓欧姆的手立刻捂住他的嘴,让他叫不出声。这时摩亘看见竖琴手的眼睛,黑如夜色,静如俄伦星山底那潭毫无波澜的黑水,眼神中有某种挑战之意,阻住他喉头的苦涩。竖琴手站起,僵硬且不灵活的动作让摩亘知道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岱思将竖琴放在火堆灰烬对面,动作刻意得出奇。接着他转过头,摩亘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看见瑞德丽站在那里,在升起的朝阳之眼中显得苍白而沉默。

一声沉默的绝望叫喊在摩亘胸中涌起炸开,瑞德丽听见了,也以同样的绝望回视。她衣发凌乱,看起来非常疲倦,但没有受伤。

亟斯卓欧姆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若敢碰我的心智,我就杀了她。听懂了吗?”他粗暴地摇晃摩亘,将摩亘的视线从她身上晃开,“听懂了吗?”

“懂了。”话声刚落,摩亘立刻用双手攻击创立者。一道白色火焰反扑而来,烧灼入骨,他颓然倒地,眨去眼睑上的汗水,紧抓石头和小树枝不让自己叫喊出声。瑞德丽奔了过来,他感觉瑞德丽环抱着他,扶他站起。

他摇摇头,试着推开瑞德丽以免她受巫师的火焰波及,但她只把他抱得更紧,说:“住手。”

“很好的建议,”创立者说,“你应该采纳。”乍现的炎热阳光中,他看起来很疲惫。摩亘看见他那副戴了许多世纪的静谧面具有了磨损,出现了空洞尖锐的线条。他身穿一件没形没状的粗糙而寒酸的长袍,造成一种年迈脆弱的假象。袍上满是尘埃,仿佛他也沿着通商大路步行而来。

摩亘努力对抗内心的狂怒与痛苦,开口说道:“你难道听不见你竖琴手的琴声,还得靠猜才能找到我在这条路上的位置?”

“你在疆土各地留下的踪迹明显得连瞎子都不会跟丢。我猜你会回赫德,甚至还追踪到那里,但是——”他举手制止摩亘突然欲发的动作,“你已去过又离开了。我不想跟农夫和牛群打仗,在那儿什么也没惊扰。”他沉默不语,打量摩亘片刻,“你把安恩的幽灵带去了赫德。你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