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之目]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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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火冒三丈了。

用“又”来形容,听起来好像我总是在生气,事实上或许也真的有人这么以为,但这绝对是误会。

这么说自己虽然有点厚脸皮,可是平素的我,是个非常宽厚平和的人。我生性绝不好争端。我讨厌卑鄙的事,但我非常清楚世上有些时候是有理说不清的。如果我发现错在自己,会立刻道歉反省。我从来不会刚愎自用。

就算我毫无过错,就算对方的行为再不讲理、再怎么过分,都是一样的。

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气得失去了理智。因为我觉得在一时激动的情况下冲动行事,非常危险。就算生气也不会有好结果。那么即使扭曲自己的信念,也得先让当下的风波平息下来才好。

如果事情能够因此圆满解决,我可以把我的愤怒隐忍下来,将一切的委屈往肚里吞。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我与吵架争执这类事情一向十分疏远。

哎,要据此评断我是个胆小鬼是很容易,但我原本并非软弱之徒。若要说的话,我似乎是属于冲动鲁莽的类型。我这不是遇强则逃的窝囊样,而是经验培养出来的处世之术,是养成了宽大的包容力之故吧——我甚至暗地如此老王卖瓜。

我是个大人。

大人是不吵架的。

我大度宽容,深具自知之明。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例外地陷入疯狂的时候。

其中之一……就是赌博。

说是赌博,也不是什么非法赌博。粗俗下流我都爱,但我就是怎么都无法融入道上的氛围。替黑市商人工作的时期,我也曾被派去当轮盘赌的暗桩,也曾被带到赌场去,结果还是不合性子。

如果合法的话,就合我的性子吗?这也未必。

对公营赌博,我也提不起兴致。我这人不晓得是哪里别扭,对于流行的东西,就是喜欢不起来。

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导入连胜式赌法之后,原本与庶民无缘的赛马等赌博也大为兴盛起来,来年赛船也开办了,留神一看,整个社会完全陷入了赌博热潮。

我不喜欢迎合潮流。

不,或许我是觉得那样就像在赶流行似的,兴趣缺缺。不过真相或许是我没钱可以赌博罢了。

我很穷。

然后……会让我陷入疯狂的赌博,说穿了就是不用花钱,在家就可以玩、用来消愁解闷的小赌博。

像是将棋、围棋、双六等小孩子的游戏,还有花牌之类。

我不赌钱。赌的顶多只有晚饭或是廉价酒一杯——不,输的人要道歉、打扫、捶肩、表演等,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不赚也不亏,也不触法。即使如此,赌或不赌,使上的劲完全不同。明明没什么,却会觉得绝对不能输给对手。

虽然是小事,却会让人满腔热血。

还有一件事可以让我这个温厚且宽大的人生气。不,与其说是一件事,不如说是一个人比较正确。

可以让不管是被踩到脚、被水泼、看到店员把拇指浸在我点的荞麦面里,都可以傻笑着放过、宛如佛陀再世般的我勃然大怒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搅乱我平静的人生、践踏我的平常心、宛如恶魔般的人,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

我就说白了吧。

那就是老师。

不是用汉字表记,写成文字时,一定是用平假名。发音虽然一样,但叫的时候,我的脑中不会浮现汉字。不,我绝对不是瞧不起他,但我也无法从心底尊敬他。虽然有时候我佩服他,但我实在是蒙受到远远超过佩服的麻烦。

现在……有个家伙在我面前一脸正经八百地胡闹。那就是老师。

没错,就是隔着简陋的将棋盘,坐在我的正对面,几乎挡住了我所有视野范围的博识妖怪研究家。摇晃着肥得像颗皮球似的身体,以粗短的手指把玩着小巧的将棋棋子的家伙……

就是老师——多多良胜五郎其人。

多么可恨。

我——沼上莲次在这间落魄的乡下旅馆闲得发慌,正在与老师 对弈。

这真是糟糕透顶的状况。

我正在与全世界惟一能够触怒我的人物,进行全世界惟一能够让我疯狂的活动。怎么会这样呢?

仔细想想,这种状况简直像怕烫又讨厌荞麦面的人正在吃着烫死人的炸天妇罗荞麦面一样。而且还有个流氓坐在旁边,凶神恶煞地恐吓着快点吃完。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比喻实在不伦不类……不过哎,感觉差不多就像那样。

这可以说是不智到了极点的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