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物种(第4/8页)

这个士兵只不过做了件之前做过上百次的事——只疗伤不管人。

这样很容易不在乎他提供帮助的美德,说他的行为不过像自己器械上的某个齿轮,就像那年月其他德国机械装置,不过在遵循自己的训练例行公事——不过例外的是,他在返回营地时走到半途后站住,接着回过头,快步走来,交给安娜一个小小的厚厚的长方形纸包,里面有块厚厚的巧克力脆饼。

他没有说话。

他没有微笑。

他转身又返回营地。

这次安娜把巧克力全给了燕子男,他一个人吃了。

他们到但泽的时候是早晨,但泽是德国人为格但斯克起的名字。夜很漫长,安娜迈着脚奋力向前。望着德国人的营地,安娜作了个决定——得到帮助后他们不仅能够存活到早晨,两个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只要他们努力。燕子男和他的女儿都不会死。

安娜不会放弃这个信念,直到生命结束。

她知道到了格但斯克就会有食物。她知道,他们可以用这样那样的方式获得食物。如果不得已要吃剩菜和丢弃的食物,他们也会吃的。没人会在一个海上城市挨饿,如果他或者她忘记“尊严”这个词。这个需要收起来了。

安娜也知道,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会有药,而且如果她的燕子男想要自己康复,就需要那些药。可是她不知道哪种药管用。

但是,精神错乱和麻醉剂相配效果很强大,燕子男又处于吗啡的影响下,直接询问燕子男,安娜没有问出让她可以从正经药店买到的那个简单的药名,却问出一个精心虚构的故事,旨在解释博鲁塔不用一日服三次药:为了掌握火的秘密,他吞吃凤凰与żar-ptak,即火鸟在交配期间产下的萎缩的蛋,那是一个蜂鸟男爵带来的贡品,对他很久很久以前给予它们的恩惠表示致敬。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环境,安娜会欣然迷恋上这个故事,像一件精致美丽的小东西般揽在身边,可安娜现在只想要一个药名。然而,燕子男却千方百计不告诉她,甚至不想承认自己需要服药。

他们在格但斯克找到条小巷子,那里实在太窄了,窄得甚至都不配用巷子这个名称。其实不过是两幢石头建造的大楼之间的一条缝隙,一幢红楼,一幢灰楼。遍地都是瓦砾碎石,安娜难以想象几十年来什么人在他们之前曾来过这里。除了一个小孩或者像燕子男这样细长得不自然的人,不会有人能顺顺当当进入这个空间。

他们吃了顿感觉犹如盛宴的食物——事实上吃得太多,安娜吐了又接着吃——尽管那顶多是顿轻量级的饭菜。所有的食品都是从垃圾堆和下水沟里捞来的。那天,安娜肚子疼得简直没法动。不用说,燕子男毫无活动迹象,除了低沉、稳定、野兽般的喘息声。

安娜恢复过来后,开始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显然,他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等体力恢复后再继续前进,只要别弄出响动。但是,燕子男的药仍然是个问题。她无法想象,没有药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向前推进——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引领她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于是安娜下定决心:她不会跟任何别的燕子男离开格但斯克,除非是这个把她带出克拉科夫的燕子男。

她要给他找到药。

这是个孤注一掷的计划,完全没有过脑思索,然而这又是此刻安娜能想到的全部计划:她要找个药店,然后深夜闯进去,她要找遍所有的药,任何与她已经习惯看着燕子男服的那种药,那个小小的圆圆的白色药片,有些微相似的东西,她都要带回去。

这个想法让她有两个理由盯上了燕子男的包。首先,她需要更多的空间,尽自己所能,不动声色地搜集到更多的东西装进去,如果腾空燕子男的包,她就能带回比光靠两只手带来的更多的瓶瓶罐罐。更多的药瓶意味着更多成功的可能性。

她还想到,如果天黑后带个满载东西的包在城市的大街上晃悠,带上把刀也算明智之举。

安娜把那把刀别进腰带后(她不担心从燕子男身上拿走这把刀,因为她知道,在他瘦削的后背还有把左轮手枪)就开始动手腾空那个包。

他们匆匆撤出那个大宅的时候,安娜没有来得及把燕子男最初从包里掏出的东西全都收拾进去。他的衣服放在里面了,还有身份证件,谢天谢地,那把小刀也在里面,但是香烟盒以及磨刀石、碎镜、锡杯……仍然丢在那里了。

当包几乎被掏空的时候,安娜看见那东西了——当安娜拿到手时,包底只有散溢的弹药盒和那只婴儿鞋还在里面漂浮着:燕子男珍藏药片的褐色小玻璃瓶,现在已经空了。

“哦哦,”燕子男像个孩子般咯咯咯地笑着,“你逮住我了。”这是自从他们进入格但斯克后燕子男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安娜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燕子男的笑声。